未必是天灾
田涛,1946年出生于北京。上海大学法学院教授,清华大学法学院兼职教授,藏书家,中国法史文献学家。编著和整理有《田说古籍》、《田藏契约文书》、《黄岩诉讼档案及调查报告》等多部书籍。FONT>
不久前在电视里看到一则报道,西北某地的农民在黄土高原上盖了一栋栋新房,眼望着这些耗尽心力盖成的砖瓦房,当地的村民却不能入住,因为这些新房盖在了当年他们亲手挖成的防空洞上面,加上下了一场透雨,防空洞塌陷了,新盖的房屋也跟着一起七倒八歪,村民们跪在新房的前面,不知是应当祈求上天还是应当哀告大地,他们的泪水伴着雨水一起流淌在历尽阳光和风雨的脸上,那场面看着让人心碎。
想当初正是这个村庄,在一声号令之下“深挖洞、广积粮”,于是男女老少一齐上阵,在当年成吉思汗的铁骑尚未到达的黄土高原上挖成了纵横交错的“地下长城”。据说这里当时可以埋葬敌人万马千军,号称新“高家庄马家河的一带”,锦旗奖状自然是少不了的,曾经召来了无数人羡慕的眼光,并且被作为样板,让千八百里外的人们都前往参观取经。后来和平了,防空洞便派不上用场,慢慢地被大家遗忘了。可惜那些深埋在地下的防空洞,经不住富起来的农民在上面盖上楼房,再加上偏偏又下了一场透雨,一下子防空洞被压塌了,新房也倒了。按说在西北的黄土高原上下一场透雨原本是好事,那正是村民们企盼中的吉祥之水,不曾想却忽然化作了一场天灾。
据说大上海现在摩天大楼已有四千栋之多,200米以上的就有两千多座,数量之多已经超过美国西海岸摩天大楼的总和,而上海地处长江洪积扇上,基础软弱,地下水位较高,土地抗压强度较差。据观测近年来上海市地面下沉严重,过不了多久这座东方明珠可能要低于海平面以下,假如一场大浪袭来,不知是否又是一场天灾。
我想起当年上山下乡的时候,为了响应号召,把山上的树砍光了,背起山下的土在原本是树木繁生的山坡上修起了梯田,不曾想“大寨红花”未及怒放,却发了场山洪,到如今那山上梯田没有了,树没有了,土也没有了,只剩下大大小小的裸露的岩石,远远望去如同一张张呆板的脸上瞪着愤怒的眼睛,打量着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长江上原本有很多湖泊,被称作泻湖,那是几百万年以来自然形成的,可以说是造化天工。当长江的水涨起来的时候,江水流进泻湖,使流向下游的水得以减少,当江水进入枯水期时,湖里的水又会慢慢地倒回长江,以保证下游仍然有足够的水源。可惜架不住我们围湖造田与天奋斗的气势,于是填了湖、筑了坝、造了田、围了垸,后来大水来了,坝垮了、田淹了,于是我们又不得不再来一场充满豪气的退湖还田。
我们的草原曾经很美,古诗有云:“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后来一声令下,向荒原进军,屯田拓荒,终于草没了,羊不见了。君不见腾格里沙漠和毛乌素沙漠如今已经连成了一片,“大风起兮沙飞扬,沙飞扬兮向四方”。每一次灾难便会产生前赴后继的抗灾英雄,于是也必然有人获奖、有人披红挂花、有人因此指日高升、有人因此命丧黄泉。
近两年来,矿难不断,死难矿工日渐增加,甚至发生矿井深处已有火灾,仍然强令工人冒险下井最终发生一百多矿工葬身地下的惨剧。也许我们有的是生活在贫困状态下的农民,为了稍微改善他们的生活境遇,前赴后继甘愿冒险,但毕竟这是我们的同胞,毕竟是血肉之躯,经不住如此的糟蹋。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的惨剧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发生。有人给过一个建议,他说要想彻底杜绝这种惨剧发生,最好的方法是让省委书记,最差也是县委书记的儿子去挖煤,否则只怕是短期内难以改变的。我估计让书记们的儿子去挖煤显然无法实现,那么有没有其他的方法能够做些调整和改善呢?能否让我们的法学家们动动脑筋在今后的立法里补充上一些相应条款,比如凡因虚报政绩以求显宦者,追究责任的期限为五十年,交部严查,永不叙用;凡对环境造成危害者,追究责任的期限为五十年,并处发往被污染之处居住效力;凡不顾他人死活一味营求利润者,追究责任的期限为五十年,并处籍没财产充公;凡好大喜功乃至殃及黎民者,追究责任的期限为五十年,削官为民,永不叙用……
我不知道当年挖防空洞的时候想没有想到过给后人带来的灾难,我不知道如今在大城市里拼命建造摩天大厦的人们,想没有想到过我们的子孙为了拆除这些大厦将要付出何等的代价,我们已经为了退田还湖、退耕还林付出了比当年围湖造田、砍树造田更大的代价,而且对于环境的破坏可能会殃及子孙。我听说北京不久前将永定门复建成功,各种媒体争相报道,其实真正的永定门在几十年前被我们亲手拆毁了,今日欢呼庆祝的只是一个假古董,一个赝品,一个点缀我们太平盛世的冒牌货。而且这个假古董之得以复建,乃是因为它有一个为世人所看中的名字——永定门,应验了我们企盼永远安定的决心。其实就在永定门的东侧,曾经还有一座美丽的城楼,彩色的琉璃瓦,沐漆的朱红立柱,高大的城垣,而且还有一个令人遐想的名字——崇文门。或者正是这个名字,这座美丽的城垣只能留给我们的子孙们去遐想一番了。
煤还是要不断地挖下去,当然要经过必需的整顿,摩天大厦还是要不断地建下去,当然要花样翻新,看看哪个更高,以便让住在里边的人能够早一日与天为邻。于是,我改了一首时下很流行的歌曲:“有多少事可以重来,有多少苦难可以不再,当悲伤已经填平沧海,却不知道灾难会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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