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黃龍 发表于 2009-5-15 22:17:02

69盏矿灯的现在和未来

  上篇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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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8月1日中午,在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和河南省委、省政府的指挥下,河南省陕县支建煤矿透水事故营救行动圆满结束,被困的69名矿工全部获救,他们被分别送往三门峡市人民医院、陕县人民医院等医疗机构接受治疗。

  2007年9月初,在69名矿工获救一月后,《法制周报》特派记者深入事发现场,面对面采访了上百名干部群众,将这个被称为中国矿难救援史上的奇迹故事一点点地真实还原。

  ⊙法制周报特派记者王海平发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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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士赵海莲在介绍当时护理矿工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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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时间已过去一个半月了,但井下淤泥的清理工作仍没有结束,图为工人们正在将清淤设备送进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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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建朝和朱念群所站的位置,正是当时从井下排水的出口处

  进入8月中下旬以来,曾因特大透水事故一夜之间闻名全国的河南三门峡市支建煤矿,进入了最安宁的时候。按照政府的要求,这家煤矿要停产整顿。

  煤矿停产,让当地的空气好了很多。以往运煤的汽车经过时,到处都是粉尘。现在天都变蓝了。但这种变化却并没有给当地人带来很多快乐。

  9月12日,在连接煤矿和三门峡市的唯一一条客运线路上,中巴车司机李向景(化名)向《法制周报》记者抱怨说,矿上再不复工,中巴车都快要开不成了,“矿工都已回家,谁还来坐车呀?”

  支建煤矿的宁静,也让当地做餐饮生意的刘有如(化名)大为不爽。以前,他每天都能卖出几百碗面条,但现在已经好几天不用开锅了。

  采访中,支建煤矿安全科东风站站长张建朝希望记者帮忙呼吁尽快让煤矿恢复生产。

  “我们这里的矿工大多是一个人工作,要养一家人。”张建朝说,绝大多数矿工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大多数家庭的小孩正在读高中或读大学,花销很大。“这些从农村来的正式矿工,早已没有了田土,矿上一停工,他们就失去了基本的收入来源。”

  不过,主管安全生产的副矿长李少卿告诉《法制周报》记者,何时恢复生产,还没有明确的消息。

  “接生”护士的心理疗法

  徐银周是陕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助理。透水事故发生时,作为三门峡市卫生系统的救援人员,徐银周带领陕县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在井上守了三天三夜。

  按照事先做好的预案,获救矿工升井后,徐银周将分配给这家医院救治的16名矿工,抱上了事先等候在现场的三台救护车。

  徐银周回忆,为了尽快恢复矿工的体力,救护车上早已准备好了输液设备,护士简单地为矿工擦洗后,就开始输液。

  那时候,矿工的健康问题,主要是因长时间饥饿引起肠胃功能紊乱和电解质紊乱,徐银周解释说,恐惧感也在折磨矿工的精神,从过度紧张到突然放松,会引起心理上的强烈不适。

  在救护车往医院急驶的路上,对被救矿工的心理抚慰工作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尽管矿工们的眼晴都被蒙上了一块黑布,但医护人员的触摸和手温,让他们有了回到地面的安全感。

  获救矿工朱念群说,医生和护士一直坐在他的身边,有人握他的手,不停地和他亲切地说话。“那个时候,心理一下就放松了。”

  徐银周告诉《法制周报》记者,事前,每名护士都接受了统一培训,要求在获救矿工上车后,亲切地问问病人的情况,“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一点点消除他们身上的恐惧感和紧张情绪,将他们慢慢地拉回到现实社会中来”。

  兰朝军是入住陕县人民医院的16名获救矿工之一,他也是第一个回到地面的矿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辈子会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帮他仔细地清洗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因为直接从井下送到了医院,为矿工们洗澡的任务,就落到了护理人员的身上。

  事实上,让年轻漂亮的女护士帮自己洗澡,成了全部获救矿工的“待遇”。不过,洗澡是在矿工们眼睛被黑布蒙着的情况下进行的。

  对于那些劫后余生的矿工们来说,那其实是一种重生的体验。每一个人从母体呱呱坠地的时候,都是赤条条的,兰朝军也不例外。这次从井下回到地面,兰朝军和他的同事们,再一次体验着赤子般的干净和圣洁。

  正是因为对生命的尊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护士赵海莲坦然地尽心于自己的神圣职业。面对年长自己将近一倍的兰朝军的赤身裸体,赵海莲一直没有回避,她的同事也是如此。

  69盏矿灯的现在和未来

  根据安排,每名矿工由医院的两名护士同时护理。

  8月1日下午2时左右,救护车刚到达陕县人民医院的坪里,赵海莲和她的同事便轻轻地将兰朝军扶下车,送进二楼刚刚腾出来的病房里。

  第一件事,便是清洗矿工身上的煤渣。赵海莲首先用清水洗了十多分钟,冲掉煤灰,然后用香皂再将全身擦洗一遍,将煤渣洗去,再用毛巾擦干身子,一切做完之后,才将兰朝军扶上病床。

  赵海莲说,在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性别之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对方彻底放松,配合治疗。

  为此,赵海莲和她的同事,总是轮流陪着兰朝军拉家常。

  护理部主任杨素娜说,矿工们能听到护士们说话的声音,随时可以要护士帮他们传递物品,“就有了一种安全感”,“护患之间的互动,对恢复他们的心理,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有些矿工对眼睛被蒙黑布不理解,要求解下来,杨素娜就要求所有护士按照专家的统一解释,耐心地告诉矿工们,刚从井下上来,如果现在拿掉黑布,就可能造成视网膜受伤甚至脱落。

  朱念群和兰朝军没有住同一家医院,但也受到了同样精心的护理。8月3日出院那天,工会给每名矿工送了500元慰问费,支建煤矿在已经发了5000元(全休两个月的工资)的基础上,又给每名矿工发了1000元回家路费,每人还领到了两箱饮料。

  朱念群很清楚地记得,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在医院对他说过:“请你们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让你们早日康复。”

  现在看来,这一承诺没有落空。

  矿工家属的“后遗症”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支建煤矿在靠矿区西边的坡上建了几栋简单的平房,分配给工龄较长的正式矿工居住。获救矿工朱念群、吉先法和马彦虎都住在这里。和张建朝一样,这里的矿工都是“半边户”。他们的妻子都没有工作,平常就在家里做做饭,带带小孩,全家的开支都靠在井下工作的丈夫。

  第一次享受这么长的“假期”,朱念群多了一样新鲜的爱好,就是每天早晨6时左右起床,到另一个坡下的露天健身场锻炼身体。早饭过后,就在矿区转转,与几个工友闲聊一会。



  朱念群去得最多的地方,依然是他非常熟悉的东风二井的井口。有时候,妻子张红峡也会来这里看上一眼。不过现在,两人站在井口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四十多天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当时,张红峡有4个亲人和一个老乡被困井下,除了丈夫外,还有小舅郭二怪、侄女婿张念群、侄儿朱玉清和同村张少民。“那几十个小时,我都没有合过眼。”张红峡说,那么多亲人困在井下,谁还敢睡觉啊?

  张红峡得悉丈夫被困的确切时间,是7月29日上午10时左右。当时,张红峡的妹夫袁红军气喘吁吁地从坡下跑上来,一进门就对张红峡说,姐夫被困在井下了。“救护车都来了,还来了好多领导……”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红峡当时腿就软了,但还是强打精神一路小跑向出事地点跑去。到了现场后,却被拦在外面,她能做的,只有焦急地等待。

  “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张红峡说,头一天电话打不通,几个亲戚都在现场不停地哭,“不知道亲人的生死,能不着急吗?”

  好在3天后,朱念群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张红峡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但情绪依然紧张。

  和马彦虎的妻子梁同巧比起来,张红峡的状况现在显然要好得多。30多岁的梁同巧,自从得到丈夫被困井下的消息后,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井上。整整3天后,梁同巧的思想意识变得模糊起来,“差不多发疯了”,马彦虎说这话时眼圈发红,泪水静静地滚落下来。

  8月3日,当马彦虎从三门峡市医院出院回家时,梁同巧还没有回家。因为精神从过度紧张到突然放松,梁同巧大病了一场,被家人送进了医院进行紧急救治。最后,竟然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本应被护理的马彦虎只住了三天院,便跑到医院去照看妻子。

  《法制周报》记者了解到,被困矿工的家属在思亲的煎熬中生病的情形并不少见。

  当时,矿工高巷成70多岁的母亲听说儿子被困井下,就赶到了出事现场,老人当即病倒,被家人送去养病。

  矿工吉先法的父亲虽然没有赶到现场,也因精神紧张在医院打了5天吊针。吉先法回忆说,当时,他和大哥都困在井下,得到消息后,父亲在家里哭了几天几夜。

  “我现在还是经常做恶梦,”张红峡说,醒来时看到丈夫还躺在身边,竟然会有一种莫名的幸运感,“原来那只是一场梦。”现在看电视,张红峡很关注灾难新闻的报道,每次从新闻里看到哪里又发生了什么矿难,张红峡便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紧张感。

  同为被困矿工的妻子,梁同巧至今也还没有从那场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吉先法从老家回矿上的那一天,临出门时,老父亲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转身的一刹那,吉先法看到了父亲苍老的脸上,又流下了昏浊的眼泪。

  显然,灾难虽已远去,但留在矿工家属心上的创伤和“后遗症”,远未抚平。

  “明星矿工”们的全新生活

  兰建宁没有想到,自己种了一辈子地没有出名,却因为四个月的矿工经历而一夜成名。8月4日,从医院回家后,兰建宁有一部分时间被安排给各地电视台,接受轮番采访。

  兰建宁笑着说,矿上发给他的6500元补助,“好多就在上海北京等地花掉了”,从来没有到过大城市的他,这次除了到这些城市接受采访外,还留了一些时间到处走走看看,临回家时,又给母亲和孩子各买了一套衣服。

  兰建宁成为矿工们中的明星,缘于他是第一个获救者。他告诉《法制周报》记者,当初,作为探路的先行者,他是第一个来到出口的,升井后,他受到了英雄归来般的欢迎。

  因为蒙着眼睛,他被一双双大手握过,却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当成英雄一样看待。但当他坐进上海某知名电视台演播大厅里的时候,兰建宁知道了自己受欢迎的原因。

  兰建宁的升井,是整个救援活动即将圆满结束的一个标志,他因此成为了各路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为了解决远途采访的费用问题,上海的这家电视台不仅为兰建宁报销了往返路费,还答应其采访过程有稿费。

  朱念群和吉先法,也先后被邀请到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电视台做访谈节目。他们之所以受到媒体的关注,更多地是缘于其相对特殊的身份:两人都是被困矿工中的“领导”,他们和另一名矿工曹伯成一起,在井下自救工作中起到了组织者的作用。

  朱念群从抽屉中找出一个布袋,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朱念群和风凰卫视著名节目主持人陈鲁豫的合影。从不追星的朱念群,对这张合影特别看重。在他看来,这张照片见证了他人生中一段重要的历史。

  朱念群坦言,对他来说,不断地接受媒体采访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做了20多年矿工,这样的事情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朱念群说,现在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并不把自己当“明星”,在接受任何采访时,都讲同样朴实的话。

  有人说,在这次事故自救中表现突出的人,有可能得到提拔。朱念群说,被困井下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升官发财。

  不过,朱念群从医院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却确实与“进步”有关。

  8月5日,朱念群将一封入党申请书送到了矿办公室。在入党申请书中,朱念群写道:第二次生命是党和政府给的,没有党和政府的全力营救,我不可能活着出来。

  “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党和政府的关心,是那样真切。”朱念群对《法制周报》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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