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牧场”和“墓地”
四只老鼠吹牛,甲说:“鼠药我当糖吃。”乙说:“一天不踩老鼠夹,我脚就发痒。”丙说:“每天不过几次大街我难受。”丁说:“天不早了,回家抱猫去。”这原本是一则娱乐短信,我却想到了那些铺天盖地的招生广告。过去,高考被视为“独木桥”,大学叫“象牙塔”,大学生叫“天之骄子”。黑色七月过后,没多少人能金榜题名;现在,不少人对高考兴趣已退,很多高中生甚至干脆弃考了。同时,大学越来越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学校到学院,从学院到大学,从公办到民办,从现实到网络,从总校到分校,从本部到挂靠,应有尽有,专业也越来越多,热门专业更是一哄而上,招生人数也不断增加。进而,大学的录取率逐年提高,考不上大学的越来越少。即便不能进入国家统招计划,一些各式各样的学校也会打着花样招牌,恨不得将所有落榜生一网打尽。
于是,为了抢到足够的生源,各色院校纷纷打出招生广告,将自己的家底装饰粉刷后,借助多种媒介极力向社会促销。如果谁有兴趣翻一翻、看一看,仔细端详其包装及货色,什么科技项目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什么一流的教学设施和师资队伍、什么就业率位列同类院校第一,云云,真的活像一堆老鼠在举办吹牛比赛。
按理说,志愿院校由考生自主选择,能否被录取,要看是否符合录取条件。教育口碑好的大学不愁没生源,滥竽充数、教育名声不怎么样的,自然也会被淘汰。但实际情况却是,没有哪所学校愿意去自觉服从市场规律和教育规律,尤其那些自感有危机的,更是要积极参与老鼠吹牛大赛,“先骗进来,再哄出去”,唯恐自己落在后面,沦为倒数。
蹊跷的是,无数考生都愿挤进高等学府,成为一名大学生。兴趣和爱好、能力和潜质、适合学习的专业及职业理想,自己对此是否有所考虑或者考虑了多少,仿佛是无关紧要的。对所谓“国家的需要”或“社会的需求”等大政方针层次的高端问题,更可能被讥笑为大而空、不实际,或者干脆被污蔑为傻子思维。真正能够独立而自由地认真思考这些的,恐怕并不占多数。家长在学校及专业的选择上,也多是无法给子女具有实效性的指导。能上一流的不去二流,能上本科的不去大专,能上好专业的绝不选择冷门,有这种认识的,估计也是绝大多数。因为人有趋利性,往好处想、往高处走,当可理解。
然而,当几年大学读完,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时,心头又滋生无限的感慨,其中多是无奈。尤其是这几年,高校毕业生就业难,都成了人所共知的事实了。包括媒体在内,人们在传播就业难题时,往往不约而同,将大学生和农民工并列。农民工倒是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早年没机会读书,只能靠进城打工谋生,但现在大学生不也照样没人要吗?大学生却沮丧无比:辛辛苦苦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个大学文凭来,却又和没读过几天书的农民工平坐平起。看来,高校毕业生就业难,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伤痛了大学生,但也安抚了农民工。
好在当代大学生大都听党的话,信政府的劝。鼓励下基层、到农村,不少人争先恐后;提倡办理失业证,领取最低社保,不能就业者甘愿待在家里。大学生渐渐明白:就业难仅是一种客观形势。一些学者在这个时候纷纷站出来,扯开嗓子解读就业难,无不拿“金融危机”说事,郎咸平教授则摆出一副发现真理的架势,将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归咎于产业链。如此而来,无法就业或满意就业的大学生,得到了基本的抚慰,既不会责怪自己,也不会责怪学校,更不会责怪国家。找不到工作,不过是客观形势的现实制约而已。
其实不然。按照高等教育的目标要求,大学培养的是高级专门人才a>,“高级专门人才a>”是高教专业术语,明文写入了高等教育法。粗浅理解,相对于“中级专门人才a>”、“低级专门人才a>”或非人才a>,高级专门人才a>就是一群精英。从国家高教法律与政策的价值初衷来看,大学培养的显然就是精英人才a>,绝不是大众人才a>,更不是一种教育普及。之所以确立如此高教目标,就是因为在教育体制设计上,尚有其他类型或层次的专业教育项目,如职业教育,尤其是技术职业教育。问题在于,如此科学的教育层次设计,在教育实践中却严重走样、出轨、跑偏。培养精英的高等院校,蜕变为休养所、游戏场、度假村,趋从大众化、虚无化,高等教育完全走向“牧羊式”,大学成了地地道道的牧场!
大草原上有牧场,牛羊遍地。没想到千百高校,也是牧场,遍布祖国各地。牧羊式的高等教育,追求的是数量和规模。要保证数量和规模,必须实施扩招政策,放宽高考录取的标准,降低大学校门的准入门槛,让大部分高中生都能轻松进入大学,加入浩荡羊群。大学的承载能力有限,传统小而精的大学无法容纳越来越庞大的羊群。因而,大学需要合并,相干不相干的,整合为一个最大的;本校区不够,再批地到郊区扩建,并且尽量形成规模,名曰“大学城”。由此而来,高校实行收费制,有的还狮子大开口,没钱的甭想进来。硬件勉强凑合,软件又成问题。师资力量缺乏,图书资料及学术环境荒芜,大学的特有氛围开始衰退。一个老师放几百只羊,睡觉的、聊天的、吃饭的、亲嘴的、摸大腿的、乱跑动的、打游戏的、发消息的、接电话的、迟到早退旷课的,乱成一团。能够以自己授课魅力或驾驭课堂的能力确保没有上述混乱的,肯定不占多数。整个高等教育是个最大牧场,每个大学是大牧场,大学的每个教室又是小牧场,一个小牧场,少则好几十,多则四五百,随便放。
以法学专业为例,随便拉出一所大学,不管是综合的还是专业的,不管是文史的还是理工的,十有八九设置了法学院或者法学专业。没有正宗的法学专业师资,就从其他院系或部门借用几个,逼得没办法可到中学里随便请一些关系户,凑够数字指标糊弄了再说。法学院课堂上,有天南海北乱吹的,就像一台闲不住的“鼓风机”,吹来吹去;有端着教材逐字逐句宣读的,好比一个不合格的“播音员”,照本宣科。反正放羊不为自己,哪有心思去管吃饱没有。
更高学历的研究生教育也躲不了放牧的命。博士后流动站、博士点、硕士点等原本培养精英中精英的学术重地,在牧羊式的高等教育环境下,越来越成为名利的象征与利益交换的收益。为争取一个研究生学位授予点,东拉西凑一些教员当导师,先不顾什么专业,凑够为数,跑遍北京城,踏破万里路,点头哈腰撅腚,甚至不惜撕破学者面相,公开互骂老娘。其实,只要牧羊式的高等教育形势不变,再多的站、再多的点,无非就是增加一些牧场和牛羊而已。试看今日之硕士生、博士生,混文凭者多,搞研究者少;拉关系者多,敬老师者少;打游戏者多,真看书者少。这种泛滥的研究生教育,显然也是牧羊式的。牧羊式的研究生教育,感染了新生代,不少人报考研究生的目的极为功利,不是为弄到真才实学,不是为专业深造,而是仅仅捞取一张文凭证书,往身上贴一个标签罢了。研究生教育期间,打工第一,学习第二或不学习;实习第一,上课第二或不上课;玩乐第一,看书第二或不看书。导师不见学生,学生不见导师,毕业前花钱买文章、搞关系,照样拿硕士、得博士。由此完全可见,牧羊式的研究生教育已腐朽至何种程度。
牧羊式的高等教育,要是全怪师生,显然不公。整个高教体制及运行实践就是这样一个流程,时尚得很。专业设置及培养模式也几乎是千篇一律,教员参差不齐,学校治理又渐失本性,有的高校早就成了工厂企业、政府机关,要么追求营利,物质因素漫过知识和学问;要么盯住官位,权力色彩盖过科学和教育。变味的高等教育,再加之牛羊遍地,怎样指望我们的大学打造出所谓“高级专门人才a>”?又如何保证产出的大学生人才a>能够满足社会的实际需要呢?因此,从高等教育的性质和功能变迁的实际角度观察,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有其必然性。蒙古大草原上的牛羊可以进入百城万家火锅店,卖价超好,但大学牧场里的牛羊却无人想要,只好流入农村当村官、放牛羊,或者待在家里“啃老”。
与此相对应,职业学校却渐渐成了荒无人烟的墓地,因为扩招政策让绝大多数中学生进了牧场、入了羊群。职业学校学历层次低,专业倾向于低端技术,毕业之后的身份多是技术工人,没有高等学府的派头大、名气响。故而,职业学校成为墓地,少有人光顾,并不难理解。有调研显示,无数职业技术岗位期待大量专业人才a>,但象牙塔里出来的大学生要么是法学、行政管理等文雅专业,当初进牧场、入羊群时的梦想是法官、检察官、律师a>、行政官员,但出了牧场,司法官做不上,行政官又没机会,甚至连机关门槛都跨不进去。羊群散尽,无法对口就业,技术岗位要人,但法学、行政管理学又未曾教会学生怎样搞电焊,无路可走;要么是理工类毕业生,但都想去高端技术行业,低端技术岗位既不想去,又不能对口,也只好闲置起来了。于是,供需出现了暂时无法调和的矛盾。而此时的高等院校,因为又准备新一轮招生,为了在老鼠吹牛比赛上赢得家长和考生信任,又不得不让许多毕业生“被就业”,炮制出一个体面的就业率,作为装修材料,公然贴在招生广告里,绝似“回家抱猫”那般雷人。
我曾在《法学教育中的甲型H1N1流感A>》一文中指出:“就中国目前的国情来看,大学应该成为墓地,冷冷清清,少有人问津才是;职校应该成为牧场,热热闹闹,到处是牛羊才行。可惜,现实却是,职校成了墓地,大学成了牧场!法学院当不例外,成为了大学中的最大牧场!”这些众人皆知的弊病,除非釜底抽薪,否则难以云开雾散。如何使腐朽的高等教育变的让人信任、让社会接受,教育当局应下定狠心,不说大刀阔斧,但至少应该来一场真枪实弹。据说有些地方教育当局已经开始着手压缩专业,取消一些不符合办学条件的专业点。姑且相信,并盼望通过改革逐步恢复大学本色,让大学不再是大工厂,不再是大机关;让大学师生勇于承认并用心珍惜自己的身份。唯如此,大学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学,并有尊严地立于社会大舞台。
大学应该成为墓地,不应成为牧场。职校应该成为牧场,不应成为墓地。本该是墓地的成了牧场,本该是牧场的成了墓地,如果任期蔓延,那么,人民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最终会真的走向墓地!!!!!!!!!!
为了表达愤怒,我不吝动用了感叹号;为了表达愤怒的程度,我不惜一连用了十个,不信就去数一数。多一个,算我不姓李;少一个,也是。
(作者单位:上海政法学院法律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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