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康乃馨 发表于 2008-1-31 14:09:51

郑永流:雕栏玉砌朱颜改——写在邓正来《中国法学向何处去》之将尽处

  邓正来先生洒十七万余言,以权利本位论等四理论模式为例,判定26年来之中国法学皆受制于西方现代化范式,以“西方法律理想图景”为圭臬,由此引发中国法学总体性的危机。更为堪忧的是,人们对中国法学缺失“中国法律理想图景”集体无意识。追问至深层处在于,不思考中国人究竟应当生活在何种社会秩序之中,不思考根据什么去思想中国。作为出路,人们被“命令”要立马开始思考“中国法律理想图景”,究其根本,是“中国理想图景”,以使中国拥有“主体性”。达致此目的之途径为,须重新认识或定义“中国”,依凭对中国现实的“问题化”理论处理,建构一种有关中国社会秩序之合法性的“中国自然法”。  一卷读罢,似曾相识,百年前民国报人邓实面对西学东渐有言:“欧风美雨,驰卷中原,陆沉矣,邱墟矣,亡无日矣。” 当然,邓文没有邓实言辞中的国之将亡的悲怆,却一样忧虑中国法学乃至中国揖美追欧,但令人放心地未像邓实归复“国粹”,而由批判跃上建设,欲开出新境,立意高远,抱负宏大。  缘于报章文体和最有普适意义的双重考虑,本文遂将主题集中于如何认识或定义“中国”,但意不在与邓文争辩此根本问题是否已开放出,尽管我以为邓文说大家都不思的断言有些过了,而莫如说是在邓文正确地再强调之催促下,对此根本问题的些微再思考,在字里行间,间或与邓文所涉立场相商。  在如何认识或定义“中国”,准确地说是当下的“中国”之前,我们应对为什么提出这一问题略作思考,所谓问题的前思便是指此。这不仅因为邓文既把中国看作研究对象,又将中国视为思考中国问题的理论根据,且其所批判的对象都对这一根本问题根本不思,还在于人文社会学界关涉中国未来走向的核心命题和判断成立与否,均取决于对此根本问题的判断,正可谓“兹事体大”,不得不思。这是其一。  其二,近代以来,中国多为地理的中国,在社会文化上不全具主体性,而部份依附西方。尤其在人文社会科学学术话语中,西方微言,占尽风流。这为一些极顾中国主体身份和自我尊严的中国学者不能释怀,他们力倡重新认识或定义“中国”,实则是要说中国有异于西方,西方话语对中国问题鲜有解释力。这一定义中国的动机是否足够的正当,不作探究,要紧之处为,是否能赋与当下的“中国”以大写的统一身份,并进而将之与西方泾渭区别。  在社会文化上定义当下的“中国”的作法有许多,这里从经验上看,选列最有争辩意义的两种,一为描述性的,一为解释性的。依描述性方法,可选若干标准或指标来勾勒,如社会结构,如GDP数值,或如2005年的新例,世界银行在其<<国别财富报告>>中,将无形财产看作国家富强的主要标准,而受教育程度和法治水平决定着无形财产的多寡。描述性方法追求客观之真,却因标准或指标的人为设定,且多出自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或西方学者之手,普适性大于特殊性,如北京城乡居民恩格尔指数快速下降至0.4以下,但根本原因疑是住房、医疗、教育等费用的快速上涨,恩格尔指数低并不能一定解释成北京人多么富足,未见能将中国的贫富准确地描述出来。  近十几年来,国内研究机构在改造国际指标基础上,自创若干评价系统,却仍多以现代化程度和进程为主要内容,如不久前(2月7日)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中国现代化战略研究课题组发布《中国现代化报告2006》,该报告以社会现代化研究为主题,采用了发达、中等发达、初等发达和欠发达四种分类,将中国归属欠发达国家。这样以现代化来标识的“中国”,想必也不合反现代化范式的学者的胃口。  解释性方法把什么是“中国”的答案系于解释者的姿态,立场,利益,姿态出“中国”,对象主体化,中国之原意无关紧要。因而,在一些人笔下,中国其兴也勃(中国第三论),其亡也忽(中国崩溃论)。即便中国己“入世”却还未“入市”,除韩国,新西兰等十余国外,多数国家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后果之一是致使中国企业在反倾销诉讼中付出高昂。连中国是否为发展中国家也成疑问,WTO中国工作小组只给了中国政府一个中国有特殊地位的含混说法。不仅中国被解释者的姿态决定着,其他欠发达国家也被别人定义着,如“存在腐败”的非洲国家就无法获准减免所欠西方国家的债务,而如何界定非洲国家的政府是否“腐败”,全然听凭西方国家的判断。  描述性的不足,解释性的率性,定义中国之困难,恐大出倡导定义者的意料。最困难也是几乎不可能之处是,以中国解释中国,以统一的社会文化“中国”应对西方,且暂不管西方是否整齐划一。当下的中国,较之历史上的中国,地理意义上,雕阑玉砌应犹在,社会文化意义上,经百年来欧风美雨的洗礼,朱颜大改。当代中国社会极富兼容性,前现代的、现代的、后现代的状态及其衍生出的问题,杂陈并立。以社会贫富状况为例,过去多看城乡东西之间的差别,而据国家发改委2月5日发布的《对中国城市居民收入分配结构现状的总体判断》,今天城市居民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已达合理值的上限0.4左右,城市居民中最低收入1/5人口只拥有全部收入的2.75%,仅为最高收入1/5人口拥有收入的4.6%。又以宗教为例,中国大陆有超过1亿的人信奉佛教,伊斯兰教,新教,天主教等宗教,而另12亿人不信教。再看婚姻制度,一夫一妻制根基始固,四千万同性恋“同志”情深,等等等等,中国矛盾地存在着。  当下中国自身鲜活的多样性,既表明单以“传统”与“现代”来两分中国故不足取,显然也无法集今日社会于所谓统一的中国文化概念之旗下,地理中国并不尽属文化中国,中西山长水远,万里遥望,精神虽非处处融贯,但时而可以会通。如果不是故意十分的民族自恋,认同此理,无需智者之能。刻意事事分离中西,在学术上抑西方话语,扬中式微言,不仅显得不那么至仁至义,而且一些西方话语是挥之不去的,因为它们早己成为人们思辨中国问题时的“前理解”,纵是言说所谓“学术自主”,多半也是在西式叙事框架里游刃。  对多样的当代中国仍需作类型化的不同处理,当然不限于静止的“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的划界,它们虽迟涩抽象,但仍有一定的解释力,人们更要把目光投到“传统”与“现代”之间,中国与西方之间,或别的什么之间,那里襟三江而带五湖,是一个向着原创者开放的动感地带。 (本文是应《光明日报》“书界博览栏目”邀请而作,见《光明日报》2006年3月16日第十版,刊发时略有删节)                   

                       

               

                       

                       

                       

                        20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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