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路德
“终于自由啦!终于自由啦!
感谢万能的上帝!
我们终于自由啦!”
——美国南方黑人灵歌
引自马丁.路德.金 的演讲 「我有一个梦想」
亚特兰大,美国南方重镇。离市中心不远有一片宁静的黑人住宅区。就在一条小马路的边上,是马丁路德金的墓地。
三十年前,1968年4月,马丁路德金在民权运动高潮中来到田纳西州孟菲斯市,一个诞生了黑人蓝调歌曲的城市。他住进了一个每天三十多美元的旅馆。现在你在美国已经很难找到每天三十美元的旅馆了,但是在那时也算是比较好的旅馆。外面有人传言,说黑人领袖生活豪华,和他们所代表的黑人民众的贫困不相称。马丁路德金闻言马上搬到了一家简陋的汽车旅馆,那种推开房门就是停车场的最便宜的汽车旅馆。
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被枪杀了。开枪的是一个白人种族主义极端分子。
马丁路德金的葬礼,他的棺木放在一辆牛车上,由两头黄牛拉着,缓缓地,沉重地走向墓地,黄牛低着头,弯弯的长角伸向前方。他的墓是在一个长方形的浅水池中间。在大理石的墓碑上,就刻着上面的这段话,这是他生前最著名的讲演,“我有一个梦想”的结束语,采自马丁路德金的教堂里,黑人们世世代代的祈祷灵歌。
马丁路德金的被暗杀,引发了美国一百多个城市的骚乱,火光冲天,黑烟久久不散。
马丁路德金生前用他全部的力量要防止的暴力冲突,那种一触即发的仇恨和残酷,在他死后还是发生了。
这儿是冲天的火光和黑烟,在大洋对岸,毛泽东发表了声明:“美国的种族歧视,是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制度的产物。美国广大黑人同美国统治集团之间的矛盾,是阶级矛盾。只有推翻美国垄断资产阶级的反动统治,摧毁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制度,美国黑人才能够取得彻底解放。美国广大黑人同美国白人中的广大劳动人民,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斗争目标。因此,美国黑人的斗争正在获得越来越多的美国白色人种中的劳动人民和进步人士的同情和支持。美国黑人斗争必将同美国工人运动相结合,最终结束美国垄断资产阶级的罪恶统治。”
如今四十岁以上的中国人,都熟知毛泽东的这个声明,我们这一代人曾经为此深深地激动。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回头看这几十年,我们似乎应该对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解得更多一些。《我也有一个梦想》向我们讲述的就是美国种族问题的历史。
“我也有一个梦想”,除了马丁路德金,谁还有一个梦想,什么样的梦想?
在马丁路德金发表他那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的那天,美国总统肯尼迪对黑人领袖说,“我也有一个梦想。我的梦想是让新的民权法案尽快在参众两院通过。”
说完这话,三个月后,肯尼迪总统在达拉斯市被暗杀。
总统的葬礼,由国会图书馆和国家档案局提供资料,一丝不苟地按照林肯总统的葬礼进行。一百年前,林肯总统宣布解放奴隶。宪法第十四修正案废除了美国的奴隶制。在南北战争结束之际,林肯总统被南方极端分子暗杀。一百年后,肯尼迪总统的棺木覆盖着国旗,放在同样的炮车上,由威风凛凛的炮车马队拉着,从国会大厦走向阿灵顿国家公墓,专门埋葬战死疆场的将士的墓地。
肯尼迪总统的死,促进了新的民权法的通过,从而将南北战争以后美国人民为种族平等而奋斗的努力,落到了有制度建设保证的实处。
肯尼迪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他的墓地上有永远不熄的火。马丁路德金是一介平民,他是个牧师,他的墓地突出了谦卑两字。他是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他的纪念日是美国的国定假日,享此荣誉者,除了他,只有华盛顿总统一人。他是伟大的,他的伟大就在他成功地引导黑人民众走过一条非暴力抗争的艰难的路。
两百多年,一部美国历史,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在基本政治框架不变的情况下,美国社会的沧桑巨变。
当美国宪法产生的时候,第一句,“我们,美国人民”,是不包括黑人的。宪法条款中的词句,隐含着奴隶制,强迫人类的一部分成为另一部分的财产的最不人道的制度。但是,争取美国黑人的解放,实现美国种族平等的理想,这一艰难的斗争,在托马斯.杰弗逊写下独立宣言,宣告“人人平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这一斗争过程的基本模式是什么呢?是美国黑人和白人中的劳苦大众联合起来,反抗富有的奴隶主的压迫和剥削的过程吗?我们曾经想当然地以为,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跑掉。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反动派不打不倒。奴隶的解放只可能是奴隶们反抗的结果。所以我们会为毛泽东的声明而激动万分,甚至有人一直激动到现在。事实是,再也没有比这种湖南农民运动式的想当然更牛头不对马嘴的了。
「我也有一个梦想」所讲述的美国黑人两百年的解放史,是以北方马萨诸塞州的清教徒及宾夕法尼亚州的教友派教徒为主体的北方精神主流,同南方农庄主人为主体的蓄奴势力展开较量的过程。一方是继承了欧洲自由平等理念和五月花号公约传统的美国社会的精英,另一方是在棉花、水稻、烟草田里做着发财的美国梦的民众。他们都认可“人人生而平等”,认可人人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他们都认可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他们还都认可民主意味着按多数人的意志管理社会。在这样的认同的基础上,他们起草了美国宪法,建立了联邦制的合众国。那么,黑人呢?黑人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是生而平等的呢?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就为此而争执,为此而对抗,为此而妥协,然后再争执,再对抗,再妥协。这一通过斗争和妥协达到变革法律修改制度从而一步一步解放黑人的过程,一直到本世纪五十年代以前,基本上是在白人中间进行的。在那一百五十多年中,黑人还没有能力自己提出政治诉求。
以北方为代表的美国精神主流一天也没有忘记,他们的“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和强迫黑人为奴的南方奴隶制是不相容的。「我也有一个梦想」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阿米斯达号”贩奴船上,来自非洲的黑奴暴动,杀死了强迫他们为奴的白人。波士顿的白人废奴团体为拯救他们而不懈地努力,在法庭上为这些黑人的自由抗争,最后,卸任的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亲自来到联邦最高法院为黑人辩护。「我也有一个梦想」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述这个故事,解释故事中各方的关系和游戏规则,典型地展示了美国黑人解放的主要模式:依据美国立国的追求自由平等的基本人性诉求,在体制内形成改革呼声,在公认的以宪法为核心的游戏规则的制约下,通过既有制度所提供的渠道和途径,进行和平的抗争,用合法的手段争取制度的改善和建设。
这一过程是艰苦卓绝的。相信自己正确的一方,相信自己是服从上帝的指引在寻求正义的一方,并不能保证自己总是能胜利。民主要求双方按同样的规则公平游戏,这就意味着你首先要输得起。
维护联邦的统一,这是黑人解放过程中的又一个焦点。美国南方的民众把他们各州的主权看作自己个人自由和权利的重要部分,把联邦政府解放黑人和争取人人平等的主张看作对各州主权的侵犯。在他们认为这一权利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不惜和联邦分裂,不惜动武,尽管他们大部分人并不是奴隶主。围绕这一冲突,美国打了一场为时四年,牺牲六十万生命的南北战争。「我也有一个梦想」把四年战争的你进我退的战场杀戮一笔带过,却详细地讲述了战争的起因和战后美国朝野的反省。南北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兄弟相残,刻骨之痛。南北战争以六十万生灵换来的真正宝贵的收获是,在美国民众和政治家心中的共识:从此以后,兄弟不再相残。
从五十年代起,黑人们终于自己走上了争取平等的政治舞台。阿拉巴马州的公共汽车罢乘,马丁路德金带着黑人,持续一年,用“疲惫的双腿,疲惫的灵魂”面对不公平的法律。黑人青年的“入座”运动,将非暴力抗争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这些故事本身并没有多少戏剧性,却不乏平凡人的可歌可泣催人泪下的良知和壮举。
两百多年的历史,分权制衡,司法独立,地方自治,陪审团制度,等等,「我也有一个梦想」展示了这些制度性因素在黑人的解放和种族平等的实现中是怎样起作用的,人们怎样反省,良知怎样觉醒,制度怎样完善,社会怎样一步一步地变革。
在六十年代黑人民权运动中,还有一个黑人领袖是被刺杀的,他就是麦考姆.X。麦考姆和马丁路德金代表了黑人争取平等的斗争中两个风格鲜明不同的潮流。马丁路德金出生在佐治亚州,一个最落后的南方州,那儿曾经是三K党的大本营。白人中的劳动民众并不天生就会支持黑人解放的,美国历史上最顽强反对黑人解放的三K党,大多是南方的底层劳动民众,农民和工人。麦考姆·A生活在纽约和芝加哥,那儿从建国开始就废除了奴隶制,就是种族混合的大都市。马丁路德金是一个基督教牧师,他宣扬宽恕和普爱的原则。麦考姆则选择了美国黑人伊斯兰教,他主张黑人应该用“一切必要的手段”争取自己的解放。
他们两人的分歧是意味深长的。道不同,难相为谋。在他们生前,他们一南一北地活动,谨慎地不相联合,甚至不相呼应。只有在麦考姆转向比较温和以后,他们才安排见过面。麦考姆到非洲和中东朝圣以后,思想产生了明显的变化,他不再认为“一切白人都是恶魔”了。在种族问题上,他的眼光终于越出种族的圈子,看到了历史进程中的制度问题。
就在这样的时候,他被枪杀了。杀害他的是他自己教内的黑人弟兄。
在他死后,他的和他相濡以沫同赴艰难而亲眼目睹他被枪杀的夫人,公开宣布,宽恕所有参与策划和实施杀害她丈夫的人,从而避免了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分裂和暴力冤冤相报。这又是何等的勇气!
今天的美国,仍然有错综复杂的种族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和六十年代以前有着本质的不同。「我也有一个梦想」中将其称之为“现代意义上的种族问题”。马丁路德金和麦考姆.X的不同诉求,象征了面对这些现代种族问题的基本认识。人类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了。美国的大部分民众对于未来他们中间的种族问题抱的是乐观的态度,无疑这是一种更符合人性的制度。这个制度也会遇到麻烦,可以说从来就麻烦不断。但是这个制度创造了诉诸人类良知、良心和智慧的机会。这个制度下的人们会不失时机地改革和修补这个制度,使社会更合理,更公正,更符合人性。
民主制度本身并不承诺国富民强,甚至并不承诺社会公正。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之所以震撼灵魂深入人心,就是因为他代表了美国民主制度后面的人性追求。有了这样的理想,“人人生而平等”的理想,这个制度才有因应时代而变革的活力。一个没有理想的社会是可悲的。
国家如此,个人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难道不应问一声自己,“我也有一个梦想吗?一个什么样的梦想?”
万圣书园供稿
【写作年份】2002
【学科类别】法学理论->法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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