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案审成第三人
1误退车款留下隐患１９９６年６月８日晚，咸阳市公安局秦都分局（简称秦都分局）交通派出所（现已撤销）民警在巡逻时，发现吴家堡坡上的马路边停放一辆挂有部队牌照的银灰色北京２１３吉普车，车门大开，数小时无人来看管，非常可疑，遂将车拖回派出所。
６月１０日，咸阳市某局干部谢峰到交通派出所称，该车是他代同学黄海涛买的，而卖车人是武功县的许维和王朝，许、王二人诈骗了他。谢峰没有车的任何手续，提供了一张盖有武功县某公司印章的空白稿纸。派出所认为该车来路不明，有犯罪赃物的嫌疑，决定对该车进行调查。６月２０日询问王朝，王称：该车是新疆军区某单位抵账给武功县某公司的，武功县某公司又抵账给许维，王朝从许维手里买来，许维没有车的手续，被王朝退回，许维又将车卖给谢峰。谢峰暂时将车开走，以活期存折（上存３２５００元）及现金３８００元作抵押，许维将存折和现金交给王朝，作为他给王朝的退车款。许维、王朝没有车的手续，交给谢峰一张盖有武功县某公司印章的空白稿纸。交通派出所认为，该车来路尚不清楚，且被多次非法转卖，犯罪嫌疑不能排除，需做进一步调查。王朝收取的存折和现金有犯罪所得的嫌疑，存折已被兑付，故扣押王朝现金３６３００元。到１９９６年底，新疆军区某单位来函证明该车是其与武功县某公司合作做生意时被武功县某公司开走的。交通派出所认为该车的犯罪嫌疑被排除了，但谢、许、王之间买卖军车，违反国家有关规定，属无效的民事行为，遂从中调解。但谢峰坚持许、王的行为是诈骗行为，不要买来的破车，要求派出所按诈骗案处理，追回自己的被骗款。派出所调解无效，考虑到既不能将经济纠纷当作犯罪案件处理，也不能保护违反国家规定的行为，将从王朝手中扣押的３６３００元现金于１９９７年4月２７日退给谢峰。
2一辆汽车三场官司
对交通派出所的处理，王朝不服，拒绝领车，一纸诉状将秦都分局告上法庭。１９９７年８月２６日，秦都区人民法院以秦法行初字（１９９７）第０８号行政判决书判决：“撤销被告秦都公安分局对王朝现金３６３００元的暂扣单，限判决生效后一个月内将扣押的３６３００元退还给王朝。” 秦都分局觉得，既然法院作出判决，向谢峰要回退款退给王朝不就得啦，就没有提出上诉。判决生效后，秦都分局向谢峰追款，谢峰拒付，并提出法院判决违法，没有将他列为第三人。秦都分局又向谢峰做工作，让他起诉许维和王朝，请求法院判决其车辆交易行为无效。谢峰称他不起诉，也不退款。秦都分局无奈，也感到法院的判决不妥，向咸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秦都分局认为，交通派出所扣押王朝的现金，属于刑事犯罪立案前的调查行为，不能引起行政诉讼。秦都法院的判决书也认为“被告秦都公安分局以刑事调查为目的扣押原告人现金３６３００元”，即确认了交通派出所扣押王朝现金的行为属于刑事调查行为，却按照行政案件进行判决，是相互矛盾的。咸阳中院审查认为秦都分局的申诉理由不能成立，遂驳回申诉。
秦都分局向谢峰没有追回退款，但法院的判决已经生效，不能不执行，只好以自己的款履行法院的判决。如何才能追回错误的退款？秦都分局认为，既然法院以判决的形式确认扣押款的行为属于行政行为，那么向谢峰退款的行为也是行政行为，向其追款的行为理所当然的是行政行为；向谢峰作出追款的具体行政行为，如果谢峰不履行，可以申请法院执行。１９９８年７月２日，秦都分局作出《关于向谢峰追索不当退款的决定》，告知其申请复议和提起诉讼的权利，并于当日送达给谢峰。１９９８年１０月８日，复议、诉讼的期限已满，谢峰既没有申请行政复议和提起行政诉讼，又没有退款，秦都分局遂向秦都法院申请执行。秦都法院立案室认为，秦都分局的决定没有具体的法律作依据，拒绝接受执行申请书。秦都分局问法院对此决定不予执行，秦都分局将以何种法律程序向谢峰追索退款，秦都法院立案室答可以民事诉讼程序进行。
就在秦都分局申请秦都法院执行谢峰的时候，谢峰向秦都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诉许维、王朝采取欺诈手段卖车，请求法院判决许、王二人返还车款及利息。秦都法院西关法庭开庭审理时，许、王二人提出管辖异议，秦都法院又将案件移送给许、王二人所在地的武功法院。１９９９年１１月，武功法院判决，车辆交易无效，与王朝无关，谢峰返还许维的吉普车，许维返还谢峰的车款及其利息。判决生效后，谢、许二人没有互相履行义务，也没有申请法院执行判决。因为他们各以不同的途径从秦都分局得到了车款。
１９９８年１０月中旬，秦都分局向秦都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请求依法判决谢峰退款。立案室答复可以立案，不过要中止审理，理由是谢峰已将许维、王朝起诉，并且尚未审理终结。秦都分局等至１９９９年１１月正式提起民事诉讼，秦都区法院即予立案。
3 法院成了第三人
谢峰接到秦都法院送达的起诉状后立即提起反诉，并将秦都区法院列为第三人，理由是秦都分局之所以要向他追要退款，是因为秦都法院的错误判决。秦都法院认为自己已成为案件当事人，理应回避，请求咸阳中院指定其他法院审理。１９９９年１２月，咸阳中院指定兴平市法院审理。
秦都分局向秦都法院递交了诉状和交纳了诉讼费后，以为万事俱备就静等法院的通知。２０００年３月，秦都分局接到一封兴平市法院寄来的信，通知到兴平法院说明情况。秦都分局的代理人到兴平法院后才知道案件被咸阳中院指定兴平法院审理，此前没有接到案件被指定审理的通知。说明情况后，秦都分局向秦都法院要回２１００元诉讼费交给兴平法院，兴平法院以民事案件立案。
２０００年８月份，兴平市法院向原、被告发出传票，并且将秦都法院列为第三人也向其发出传票，创造了在全国审判机关向审判机关发传票的首例。庭审中，秦都法院来人称：“秦都法院不是来应诉的，而是发表声明的。秦都法院是国家的审判机关，对审判机关的裁判不服的，可以上诉、申诉，但审判机关不是当事人。将审判机关作为第三人，不仅是违法的，而且是可笑的。”
２０００年９月２１日，兴平市人民法院作出（２０００）兴民初字第２７２号民事裁定，认为秦都分局向谢峰追索退款的行为属于行政行为，应按行政案件处理，不属于民事受理范围，裁定驳回秦都分局起诉，并由秦都分局承担诉讼费２１００元。谢峰的反诉也属于行政案件，也予以驳回，并由谢峰承担反诉费３５０元。
4 秦都分局屡诉屡败
兴平市法院的判决着实让秦都分局出乎意外，秦都分局立即上诉，理由是：
“兴平市法院如果认为本案是行政案件，应当依照《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一条第一项的规定“告知”我局按照行政案件另行起诉，而不应按照民事案件立案审理。事实上，兴平市法院没有依法告知我局按照行政案件另行起诉，而是以民事案件立案，并就实体部分按照民事案件开庭审理，然后裁定驳回起诉。其做法违反了《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一条第一项的规定，将“告知”换为“裁定”与“驳回”，实属不当。如果说兴平法院在立案时未能看出本案属于行政案件，经过审理后发现本案属于行政案件，才裁定驳回起诉。则说明本案是一起复杂的性质难于确定的案件。事实上本案适用何种诉讼程序处理并不需要在立案后进行审理才可以查清，兴平法院为什么多此一举呢？“秦都法院的生效判决书判决我局将扣押王朝的现金返还给王朝，说明我局将款退给谢峰没有合法根据，那么谢峰对该款的取得也没有合法的根据；按照《民法通则》第九十三条的规定，谢峰的行为属于不当得利，应当将他从我局领取的36300元返还我局。所以我局可以按照民事诉讼程序请求法院依法判决谢峰退款。我局向谢峰作出的决定固然属于一种具体行政行为，但这种具体行政行为不同于罚款等依照某一部具体的法律作出的具体行政行为，像这种具体行政行为法院会受理执行吗？事实上秦都法院拒绝了我局的执行申请。按照兴平市法院的观点，我局向谢峰追款只能按行政案件处理，而不适用民事诉讼程序；那么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在办理刑事案件中，由于不当行为将财物错误的发还给了某人，向某人追索时，该人拒不退还，请问该适用什么法律程序解决这一问题呢？难道也按照行政案件来处理吗？既就是我局向谢峰追款可以按行政执行程序进行，但这种行为仍符合民法通则中追索不当得利的条件，在两种权利中，我局就不能选择其中的一种吗？既然我局选择了民事诉讼的途径，并且我局的起诉也符合民事起诉的条件，那么兴平市法院就不能以不属于民事范围为由驳回我局的起诉。”
秦都分局的上诉理由振振有词，对上诉结果也满怀信心，但咸阳中院的终审裁定又给秦都分局一个没想到。２０００年１１月１７日咸阳中院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裁定。”理由十分简单：“······理应将该款退回王朝，却将款退给了谢峰，秦都分局在履行公务当中的行为，属行政行为，不符合民事诉讼的有关规定。”秦都分局向谢峰追要退款的行为属于什么行为，裁定书中没有说。
秦都分局以咸阳中院的终审裁定认为《关于向谢峰追索不当退款的决定》能够成为申请法院执行的具体行政行为，准备恢复行政执行程序，法院是否受理，还不得而知。
（文中的谢峰、许维、王朝均系化名）
【注释】
点评“秦都分局”案
沈 华
此案可谓一波三折。
一开始，秦都公安分局以王朝有诈骗犯罪嫌疑为由，暂扣其36300元现金，这一行为属于刑事侦查行为，不在行政诉讼的受案范围之内。当王某的诈骗犯罪嫌疑被排除后，秦都分局本应当解除扣押，将暂扣的36300元退还给王朝。但是，秦都公安分局仍继续扣押，此时公安局的行为已由刑事侦查行为转化为行政行为。根据行政诉讼法的规定，王朝对继续扣押行为不服而起诉，人民法院应当作为行政案件受理。也就是说，秦都区人民法院受理该案是正确的。
法律未授予秦都公安分局对民事纠纷的裁决权，当对该案调解不成时，应当将扣押王朝的现金退还给王朝，而不能因无效民事行为擅自将该款项退给谢峰。秦都公安分局未将扣押王朝的36300元现金退还王朝，即使其实际上已退还给谢峰，应视为其仍在扣押王朝的现金，法院判决撒销该扣押决定，限期秦都公安分局将扣押王朝的36300元退还王朝也是正确的。
秦都公安分局将36300元退还给王朝是正确执行法院判决的合法行为，应当予以肯定。之后，秦都公安分局应当撤销退给谢峄36300元的决定，令谢峄将36300元退还秦都公安分局。倘若谢峄拒绝退还，秦都公安分局可以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执行。人民法院应当先对该决定的合法性进行审查，若认为其合法，则予以执行。但此案却是秦都公安分局在没有撤销退给谢峰36300元的决定的情况下，直接作出令谢峰退还36300元的决定，显然于法无据，人民法院不得予以执行。所以，秦都法院拒绝受理秦都公安分局的申请也是正确的。
但是，自秦都法院立案室答曰“可以民事诉讼程序进行”时起，本案却拐了一个弯，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本案中，无论是秦都公安分局与王朝，还是秦都公安分局与谢峰，他们之间都是因行政行为产生的行政法律关系，不存在民事法律关系。秦都公安分局在咸阳中级人民法院上诉时称其与谢峰之间的关系也属于不当得利，这种认识是错误的。民法通则第九十二条规定：“没有合法根据，取得不当利益，造成他人损失的，应当将取得的不当利益返还受损失人。”但谢峰是因秦都公安分局的退款决定而得到36300元现金的，不能说谢峰得到这36300元没有合法根据。因此，这一笔钱虽然谢峄实际上并不该得，但对谢峰来说并不属于不当得利。秦都公安分局与谢峰之间只存在一种关系，即行政行为产生的行政法律关系。所以，当秦都公安分局于1999年11月提起民事诉讼，“秦都法院即予立案”，应该说，秦都法院此时以民事诉讼立案，是不正确的。
之后，谢峄提起反诉，并将秦都区人民法院作为诉讼第三人，仍是将一个行政法律关系问题错误地当作民事法律关系问题。经过审理，兴平市法院裁定驳回秦都公安分局的起诉也就是必然的了。
有一点是必须要明确的：法院作为国家审判机关，决不能因为行使审判权作出裁判而成为任何案件的当事人。也就是说，法院决不能因为自己的裁判涉及某一方当事人的利益而被诉至法庭，否则就彻底违背了法院作为审判机关的宗旨，颠倒了法院裁判者的地位。因此，本案中，兴平市法院因秦都法院的行政判决而允许反诉人谢峄将秦都法院列为第三人，并向秦都法院发出传票，是极其错误的。当然，法院作为一个机关法人，与其他民事主体平等地进行民事活动时（譬如为建法庭向银行贷款），就既可以作为原告或被告，也可以成为第三人。将审判机关列为第三人本身并不违法，但是，将审判机关因其作出的裁判而列为第三人，就是违法的。
【出处】
（报道与点评均转载自2001年3月26日《法制日报》“法制时空”），作者以化名“秦鸣”发表
【写作年份】2001
【学科类别】未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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