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虽然方向不同,旅程各异,然而在机场,在车站,在码头,成千上万匆匆的步履,却以这样那样的姿态,汇聚成同一个声音:回家!春节回家,是一个游子一年中最重要的事。遭受了买票的艰难,出行的辛苦,是为了一份感觉、一种体验、一个记忆。漫天的大雪,温暖的炉火,空气中弥漫的饭菜之香,这些温馨的意象最终抽象成为一个不灭的传统。
回家是一个传统。回家的感觉真好。
本期封面文章我们向您讲述的就是一个回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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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女秀秀在她三岁的时候,被人贩子蔡德玉夫妇从湖南耒阳拐卖到了福建莆田。2002年春节后,她跟随其养母家二哥到青岛打工。其间,养母多次提出要她与其二哥结婚,但秀秀感到十分为难,为此,秀秀萌生了寻找亲生父母的强烈愿望。
青岛和湖南的媒体报道后,秀秀的寻亲之旅受到广泛关注,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两次批示,公安机关要采取一切措施帮助秀秀找到亲生母亲。这位副部长说,“有些事情对我们公安机关可能是小事,但对老百姓讲可能是终生大事。当一个姑娘知道了自己被拐的身世,心灵上的创伤该有多大。”
寻亲的过程一波三折。最初,秀秀与耒阳市灶市镇锡里村村民资和平、李丛香夫妇相认,但亲子鉴定结果否定了秀秀与他们存在血缘关系。此后,民警历尽艰难远赴福建将犯罪嫌疑人蔡德玉、邓珍英抓获,他们供述了拐卖秀秀的真实时间。经公安机关多方努力,最终在永州市江华瑶族自治县找到了秀秀的亲生父母唐素清和潘玉珍。
回家的故事似乎是以“大团圆”为结局的,但是,当我们的记者再次联系秀秀时,她却已经离开青岛,回到福建那个家中去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对蔡德玉(人贩子)一家怀着愧疚之心,因为如果她不坚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的话,蔡德玉、邓珍英肯定就不会东窗事发,不会坐牢。与蔡德玉一家生活过很长时间的秀秀此时觉得对不起蔡家,她要回去照顾蔡家的几个孩子。
情、理、法,这三者的冲突在秀秀的寻亲之旅中被演绎得让人扼腕,秀秀无疑是拐卖犯罪中的被害者,但她对蔡家的同情又是如此发自内心,这不由让人有些怜悯蔡德玉夫妇的“冤”。
一个法制背景下的精彩的回家故事,希望我们的读者能从中感悟到更深层的一些东西。
无论是回到亲生父母的家,还是回到被拐卖地的家,秀秀的内心应当是温暖的。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的贺信说,“在我们这个社会,还存在罪恶和丑陋的东西,但阳光和温暖是主要的,正义终于战胜邪恶。”
阳光和温暖是主要的,它充满了我们回家的路。(《方圆》杂志主编 赵志刚)FONT>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有着正常生活的人来说,恐怕不会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对于另一些命运特殊的人来说,这样的问题却成了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块石头,挪不走,也放不下。
在我们的周围,总有一些人,因为他们的罪恶而改变着别人的生活。幸好,在这个社会中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把老百姓的事当成自己的事,竭尽全力地维护着这个社会正常的规则和秩序。
研究表明,一般人对3岁以前的记忆是很难留下痕迹的。但在一个叫秀秀的女孩身上,你将看到这不是定律。
吉草村是福建省莆田市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在山村里长大的女孩秀秀,高中毕业后就到了莆田打工。2002年刚一开春,22岁的秀秀决定走出山村,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她坐火车到了青岛。此前,秀秀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火车。
然而,就在秀秀走进火车站台、看见火车的一刹那,她内心深处一种奇怪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了——遥远的过去,依稀中自己不仅见过火车,而且还坐过火车!在列车上,她的记忆愈来愈清晰,也越来越坚信自己就是坐着火车,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被带到福建的。
“不然,我为什么会知道火车是绿色的呢?!仿佛之间有一个十分亲密十分温暖的声音一直在叫我,可是我却看不到她。”秀秀后来说起当时的感受。
此前,秀秀常听别人说自己是被人从外地带来的,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到底从哪里来。于是,在青岛打工的秀秀给当年把她从外地带到福建的蔡德玉、邓珍英夫妇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想寻找亲生父母。对这两个人,秀秀十几年来一直叫他们爸爸妈妈。
没想到,邓珍英在电话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就不再理她。蔡德玉起初也不肯告诉她真实的情况,但在秀秀的再三请求下,蔡德玉告诉秀秀,她来自湖南。
尽管秀秀没有获得更多的线索,但蔡德玉的说法更加坚定了秀秀的念头: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2002年4月20日,一个神情忧郁的女孩来到山东《青岛早报》报社,记者姜宝虎接待了她。这个女孩就是秀秀。“她的眼神是忧郁的,她不敢直接去打量你,而是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你。”姜宝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秀秀告诉姜宝虎,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黄秀妹,小名阿妹,“‘阿妹’这个名字在福建非常普遍,是专门用来称呼那些从外地带过来的小女孩。”之后,她又把记忆里能搜集到的信息一点点地发掘出来。
“当时我拿鞋子回家,然后赤着脚,在那里玩泥巴。后来一个阿姨,叫我到她们家里去玩,然后我就跟她走了。”在秀秀模糊而遥远的记忆中,老家的村口有座像黄鹤楼一样的建筑,村边有一个不大的湖或者一条小河,自己的家离铁路很近,屋前好像还有一条马路。
“我觉得如果能找到回家的那条路,那我就可以找到我的家。”秀秀想回家的念头是那样的强烈。
8天后,由姜宝虎采写的《20年了,谁能帮我找妈妈?》在《青岛早报》刊发。
2002年5月4日,秀秀再次拨通了养父母家的电话,希望再多了解一些情况。邓珍英还是一口回绝,而蔡德玉态度要好一些,秀秀说:“爸,你也有儿女,如果你的孩子20年没有看到你,也会很想你……”说着说着,秀秀哭了,声音也开始发抖。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以后,传来了蔡德玉的声音:“你是从湖南耒阳灶市(镇)那边带来的。”
锡里村是湖南省耒阳市灶市镇最偏远的村庄,如果没有1983年3月8日那个下午,资和平、李丛香夫妇的生活就像村边那静静的河水,不会掀起大波大澜。
锡里村村口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小石桥,京广铁路从离村边50米的地方穿行而过。
资和平、李丛香夫妇就生活在这个村庄里。
李丛香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孩子丢失的情形:“他们开始偷我小孩的时候,孩子只有2岁,就像这个小姑娘一样大。”她指着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女孩比划着,“因为村里从来没有丢失过小孩,所以开始并没有想到孩子真的丢了。”
资和平、李丛香的女儿资桂花半天没见身影了,由于当地民风淳厚,资和平一家开始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当地农村,孩子因为贪玩走远而一时半会儿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但直到当天傍晚,依然没有孩子资桂花的任何消息,李丛香开始急了。
李丛香的记忆至今历历在目:“到火车站啦、汽车站啦、长途汽车站、公共汽车站都找了,这山上啊、水塘里啊、井里面也去捞,怕她哭着哭着掉到井里面。全村人都在帮着找,找了几天,没有吃什么饭,一直在找。”
可能因为离现代生活比较远的缘故,资和平和李丛香当时并没有去公安局报案的概念。事情过去一年以后,李丛香慢慢地放弃了寻找孩子的念头,她对找到孩子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心里的伤痛也慢慢被生活掩盖起来。日子依然一天天如河里的流水,不紧不慢地从村口淌过。
“结论可能不是太尽人意……结论是:你们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鉴定结论告诉了秀秀。秀秀看着那份鉴定书,一言不发……
耒阳,是湖南衡阳的一个县级市。秀秀寻亲的消息传到湖南,衡阳、耒阳的媒体给予了热情的支持,消息在民间迅速流传着,很多热心的村民或拿着报纸奔走,或传递着电视新闻,帮助这个不幸的女孩寻找线索。与此同时,也引起了耒阳市警方的高度关注。
“我和秀秀接触的时候看到她不说话,好像有种忧伤的感觉。”耒阳市公安局局长肖强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依然颇有感触,“秀秀是在我们耒阳被拐卖过去的,作为耒阳的公安机关,如果不帮秀秀找到父母觉得对不起秀秀。”
耒阳市公安局迅速从刑警队调派警力,四处走访调查,排查来自各方的有价值的线索。
几天后,调查取得重大进展,很多村民向警方和报社提供线索,耒阳市灶市镇锡里村村民资和平、李丛香夫妇在19年前曾丢失过一个女儿,而资家的情况跟报纸上秀秀对家的描述十分相似。耒阳市公安局民警和《衡阳晚报》记者迅速赶到了锡里村,他们惊讶地发现,资和平的脸型和李丛香笑起来的模样与秀秀惊人地相似。
再对照报纸上的说法,资家前方的确有条铁路,也的确有条小河,同时据村民回忆,以前村边50米开外就有一座庙宇,后来拆除了,这或许就是秀秀说的“黄鹤楼”?
听到这个消息的湖南省耒阳市公安局预审大队大队长王岳峻当时躺在沙发上睡觉,迷迷糊糊一下就蹦起来了,连声说道:“好,好!”
为了保险起见,警方决定对资和平、李丛香夫妇化验血型。结果,他二人的血型和秀秀的血型完全吻合,都是O型!秀秀在青岛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在记者姜宝虎的陪同下,赶往湖南耒阳。
2002年6月16日,这个日子跟19年前那个让李丛香痛不欲生的日子一样,是她永生难忘的。
这一天下雨。
得知女儿要回家的消息,李丛香早早就站在村口等候。而头天晚上,全家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杀鸡宰鹅,李丛香要好好感谢帮助她找到女儿的公安、记者,更要让丢失19年的女儿知道家的温暖,体味母亲的爱。
几乎在秀秀走出车门的同时,村里的老人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妹子,就是穿黄色衣服的那个!”
那一刹那,李丛香觉得雨停了,就停在锡里村村口的半空中。
李丛香抱住秀秀号啕大哭。
资和平默默地看着,老泪纵横。
进了家门,奶奶撩开秀秀额前的头发,“这个疤,以前小时候就磕破了,这里有一个印子,和小时候一样的!”奶奶说得很坚定。
秀秀望着一屋子的人,幸福地笑着:“这里的感觉就是回家的感觉啊!”
几天的幸福生活过后,秀秀决定接爸爸妈妈到青岛看看。在青岛,听从《青岛早报》记者姜宝虎的建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秀秀和李丛香夫妇作了DNA亲子鉴定。
一周后,DNA检测的结果出来了。
“结论可能不是太尽人意……结论是:你们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鉴定结论告诉了秀秀。秀秀看着那份鉴定书,一言不发。李丛香夫妇呆呆地坐在房间的一角。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可怕的寂静。
“当时我感觉到,秀秀非常绝望。”对当时的整个过程,记者姜宝虎有着完整的记忆,“DNA检测结果出来之后,秀秀送李丛香从青岛走,从上车一直到离开,李丛香一直没有抬头,就是不停地哭。秀秀站在车窗外面,仰着头看着李丛香,也不停地流眼泪。车开了以后,秀秀在原地站了有几分钟的时间。”
生活远远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件很难的事情,如果很容易就得到了结果,大家总会怀疑它的真实性,所以,秀秀的寻亲故事才有了一波三折,有了更多的悲欢离合。
在秀秀遭遇了这场残酷的DNA检测之后,媒体和警方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热情。
2002年11月5日,得知此事的公安部副部长白景富作出批示,“请协调有关地方公安机关,协助秀秀找到亲生母亲,部里可在经费上给予一定支持。”
11月7日,公安部刑事侦查局拟订了具体的工作方案,并下文湖南、福建两省公安厅。
耒阳市公安局局长肖强当即决定成立专案组,由他亲自担任专案组组长,从刑警、预审、几个派出所抽调了十几名民警。
11月19日,白景富副部长再次作出批示,“有些事情对公安机关可能是小事,但对老百姓讲可能是终身大事。”“我们要克服困难,帮助秀秀找到亲人。”
寻亲专案组得到了福建省公安厅的大力协助。12月3日,专案组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先后拘传了蔡德玉、邓珍英夫妇,但由于该案已经过去了18年,拐卖人口的证据并不充分。为便于调查,蔡德玉、邓珍英二人被带到耒阳后监视居住。
随后,专案组开展了以耒阳灶市镇为中心,辐射相邻十几个乡镇的大面积摸底排查,共调查了11对孩子被拐的夫妇,并逐一采集了他们的血样,详细了解了孩子被拐的经过。
耒阳警方把调查的进展情况及时告知了在青岛的秀秀,并希望她配合警方的调查。2002年12月24日,秀秀再次来到耒阳寻亲,却依然没有结果。在离开耒阳前,秀秀还特意到锡里村探望了李丛香夫妇。
秀秀依然叫李丛香妈妈,她紧紧地攥着妈妈的手,话着家常。
这时候资奶奶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对旁边的一位邻居大声喊叫:“喊你姐姐来看,看她们两个(秀秀和李丛香)像不像!”
这一声刺痛了李丛香,她甩开了秀秀,躲进了房间。
资奶奶并不罢休,也跟了进去,责怪儿媳,“哭什么啊,你哭什么啊,我陪着你眼泪都哭干了!”
毫无疑问,资奶奶觉得秀秀就是自己的孙女儿。陪同秀秀来的耒阳市公安局局长肖强赶紧劝解,于是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资奶奶:“抽血化验为什么从手指头尖上抽,而不是从手腕上抽?”
肖强:“这个事您要相信科学。”
资奶奶:“你从手指头抽血有什么科学呢?”
肖强:“这个您放心,我们公安机关会想办法,下一步我们努力给秀秀找到亲生父母,再下一步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李丛香的女儿,也就是您的孙女,也想办法找回来。”
资奶奶:“不用找了,她(秀秀)就是我的孩子。”
那一刻,肖强无言以对。
案情虽再一次陷入僵局,但专案组没有灰心,他们调阅了全市20年内全部有关拐卖人口的案卷,意外发现了一个因拐卖人口正在服刑的罪犯雷亿满,此人交代曾与蔡德玉、邓珍英夫妇一起拐卖过人口。专案组民警提审了雷亿满,并找到了他服刑前写的一份长达654页的自白书,其中明确记载他曾与蔡氏夫妇和其他人一起拐卖过小孩。
专案组迅速行动,抓获了全部涉案犯罪嫌疑人,并重新提审了蔡德玉、邓珍英夫妇。在铁的证据面前,两人终于承认了自己拐骗孩子的事实。
邓珍英交代说:“那天赶集嘛,她(秀秀)就是一个人在那里玩,中间隔一条马路,我们就在马路对面。我老公就跟我说,你过去拉她看她肯不肯跟你过来。我就走过去把她拉一下,她就跟着我来了。”
蔡德玉交代:“那时候我们已生了一个男孩,看到她就想带她回家做童养媳。”
蔡德玉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他肯定秀秀不是耒阳人,因为当时秀秀说的话连老家就在耒阳的邓珍英也听不懂。
秀秀不是耒阳人,但又是在耒阳被拐骗的。新线索使秀秀的回家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那天,耒阳市区的街道上,一对丢了孩子的夫妇急得发疯一般,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街道、市场、公园、商店、车站。他们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所有路人,不停地追逐一辆又一辆长途汽车。
19年前的耒阳市远没有今天这样繁华,当时的街道很窄,桥面也不如今天这样宽,惟一不变的是穿过镇边的京广铁路。1983年,湖南省江华瑶族自治县水口乡农民唐素清、潘玉珍夫妇和当地一些老乡一起,凭借自己祖传的编织藤椅的手艺,受聘于耒阳市灶市镇的一家藤椅厂。
1984年5月26日,下班回到出租屋的潘玉珍发现女儿唐晓婷不见了……
那天,耒阳市区的街道上,一对丢了孩子的父亲和母亲急得发疯一般,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街道、市场、公园、商店、车站。他们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所有路人,不停地追逐一辆又一辆长途汽车。
寻找亲生骨肉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我走过好远的地方,扒过火车,我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钱也被别人拐(偷)过。”唐素清回忆说。
“方法就是到了一个地方就打听,听说有哪家接养了小孩或是捡到小孩的,都跑去看。看到不是又打道回府,就这样重重复复的,重重复复的。”潘玉珍说。为找女儿,湖南和周边省份大大小小的城市和乡镇,都留下了他们寻亲的足迹。
“那心情复杂啊,好像心脏被别人挖了一样,没根没底的,那心里呢总是不平坦,办什么事情都不踏实。”唐素清感慨万千。
当时社会上盛传一种说法,一些不法分子从拐来的小孩身上取走器官,卖到国外赚钱,这也是让俩人最担惊受怕的。
在寻找女儿唐晓婷的过程中,由于劳累过度,加上对女儿的思念,潘玉珍心力交瘁。有一天,唐素清突然发现妻子在很多时候经常胡言乱语,买东西时也不再会算账,最终精神失常,不知所踪。
这对唐素清来说无疑是双重打击。
好不容易,唐素清终于找回了精神失常的妻子。他带着妻子回到老家江华,一边给妻子治病,一边打工,继续打听女儿的下落。
为了躲避一些闲言碎语,唐素清特意将家从水口镇搬到了现在的涛圩镇。“当时人们都说是我们把女儿卖掉了,说我们良心不好,很多人一直在谴责我们,没有人帮我们的忙,但是我们自己要振作啊,否则我这家就完了。”
时间慢慢地抚慰这对夫妻的创伤。丢失孩子的事情慢慢在夫妻的记忆中淡化,他们生了一儿一女,潘玉珍学会了理发的手艺,全家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女儿望着母亲,母亲望着女儿,泪光交汇之际,母女俩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近二十年断肠的相思之苦在刹那间得以释放,在场所有人都落了泪。
尽管在各方不懈的努力下,当年拐卖她的犯罪嫌疑人已经被逮捕,然而秀秀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
专案组押解邓珍英找到了当年拐骗秀秀的现场,也就是耒阳市灶市镇圩场。专案民警发现,这里的公路变宽了,河上的小桥也重建了,在桥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的京广铁路。专案民警迅速在东风桥周围展开调查,并很快获得重要线索。
湖南耒阳市原藤椅厂厂长肖泽凡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厂里的一对夫妇丢了一个女孩,自己还帮助寻找过。当专案组找到这位74岁的老人时,他非常激动:“就是他,他叫侯玉贵,是个打藤椅架子的师傅,是我从江华喊(请)来的。”
在肖厂长的帮助下,专案组很快找到了侯姓夫妇,但令人奇怪的是,侯家说他们从来没有丢失过孩子。线索眼看又断了。
就在秀秀对寻亲越来越不抱希望的时候,侯玉贵却给寻亲带来了意外的惊喜,原来,寻亲小组的到来,也唤醒了侯玉贵模糊的记忆,经过回忆,他想起了丢孩子的是同厂的唐姓夫妇,男的叫唐素清,女的叫潘玉珍。由于时间过于久远,肖厂长把人记混了。
18年后,已从水口镇迁居到涛圩镇的唐素清夫妇第一次听到了女儿的音讯。
“秀秀有个明显的特征,头上有两个旋,当时我就问唐素清:你孩子有几个旋?他非常肯定地说:两个旋。我当时听到这话,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负责帮秀秀寻亲的耒阳市公安局法制办主任段人荣说起当时二人的对话,还是那么兴奋。
接下来的仍然是DNA鉴定。这段时间让唐素清彻夜难眠:“是从2号得到消息,到15号,是13天。这13天心情是既高兴又复杂。绝对有把握啊,那绝对是我女崽(儿),虽然她还没来,但我已经有100%把握了。”
尽管结果还没出来,唐家上上下下已经忙碌起来。照相,寻找孩子以前用过的东西,借钱准备旅途的开销。家里不停有来探听消息和祝贺的邻居、亲友。而此时,在青岛的秀秀也迫不及待地通过互联网了解相关媒体在湖南江华的采访情况,以获得即将面对的那个家庭的一些信息。
而在网上,秀秀意外地发现了蔡德玉、邓珍英夫妇被逮捕的消息,消息预测可能有人会被判处死刑。这条消息让秀秀回到了在福建的生活。
在秀秀的记忆中,蔡家的弟弟是自己儿时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玩耍,一起在家对面的山坡上放牛。但是这样的生活没有超过两年,蔡德玉、邓珍英夫妇面临分家,需要一笔费用,于是他们决定把秀秀卖掉。
1986年农历正月十八,一辆拖拉机来到蔡家门前,用1300元的价钱买走了这个阿妹。秀秀清楚地记得:“我那个弟弟当时哭着闹着要跟我一起去。”
一段短短的路程后,阿妹来到了她的第三个家——福建省莆田市灵川镇吉草村一户黄姓人家。从此,阿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黄秀妹,家里人都叫她秀秀。
这一年,秀秀5岁。
秀秀一直没有忘记蔡家弟弟,学会写作文后他们就互相写信。可是就在他们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蔡家的小男孩却突然自杀了。这件事情让秀秀悲伤不已……
DNA检测结果出来了,正如所愿,期盼中的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2003年3月15日上午10时40分,湖南省公安厅二楼会议室。
这个时候对秀秀来说像梦境一样。
女儿望着母亲,母亲望着女儿,在眼神瞬间的交汇后,母女两人伸开了双臂,紧紧拥抱在一起。近20年断肠的相思之苦在刹那间得到释放,化作了欢乐的泪水。
“真的太激动了!好像世界上不可能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这是奇迹呢!”唐素清后来回忆说。
第二天,秀秀回到阔别20年的故乡,但此时,她的心情却变得复杂而又沉重起来。第三天,还来不及享受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秀秀就向父母提出要去看望坐牢的蔡德玉、邓珍英夫妇,“如果他们被判了死刑的话,那她家三个孩子也会像我一样没有妈妈了。”秀秀说,18年来,她已经尝尽了没有妈妈的滋味。
回家的第五天,秀秀来到了耒阳市公安局。秀秀从耒阳公安局了解到,蔡德玉、邓珍英夫妇伙同雷亿满等人拐卖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他们是一个长期从事人口买卖的团伙。据已经查明的事实显示,这五人在1985年5月至1990年6月的5年里,先后在湖南作案数起,拐卖包括秀秀在内的6名儿童到福建,而且他们还有偷盗婴儿的行为,属于法定的从重情节。
那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忍心看秀秀那哀伤的眼神。
2003年7月1日,耒阳市公安局对蔡德玉、邓珍英、雷亿满等特大拐卖人口一案侦查终结,并将案件移交耒阳市人民检察院。耒阳市人民检察院审查后认为本案社会影响大,情节严重,依法改变审级,将案件提交衡阳市人民检察院。2003年11月21日,衡阳市人民检察院向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令许多人意外的是,秀秀回到了福建的家里,她说她要照顾蔡家的孩子。
秀秀是善良的。
此时,在秀秀的心里,她有了三个家。
采访后记
我们联系采访对象秀秀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打工地山东青岛,回到福建的那个家中去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对蔡德玉(人口贩子)一家怀着愧疚之心,因为如果她不坚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的话,蔡德玉、邓珍英肯定就不会东窗事发,不会坐牢,更不可能面临被判死刑的危险。秀秀觉得对不起蔡家,更对不起因为自己而自杀的蔡家的弟弟。她要回去照顾蔡家的几个孩子。
情感、道德、法律在秀秀的思绪中一时难以解开。
蔡德玉其实从1996年就开始停止拐卖人口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金盆洗手,上岸了”。而且蔡德玉这几年做建筑承包的工头,也赚了些钱,家里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因为秀秀的寻亲而导致他东窗事发,他可能真的不会再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采访中还有一件事是蔡德玉一直强调的,他没有虐待过任何拐卖的小孩。从他对秀秀的做法来看,这句话似乎可以相信。
这些现象给人们传递了一个信息,蔡氏夫妇似乎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既然他们已经“改过自新”,那么就不应该这么严厉地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至少不应该科以重刑,而且他们的事发并不是秀秀的本意,从秀秀的心底来说,她甚至不愿意蔡家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牵连。所以当我在跟一些朋友谈及此事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蔡德玉、邓珍英夫妇很“冤”。
表面看来,这些观点不无道理。
但秀秀的内疚仅仅来自于她对蔡家的情感。对蔡家的弟弟,毫无疑问她有着很深的爱,爱屋及乌,她也爱着蔡家,但同时,蔡家让她19年不知自己亲生父母身在何方,她也有恨。对蔡家夫妻,可能连秀秀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爱多还是恨更多。因为秀秀是个善良的女孩。
对蔡德玉夫妇来说,当年由于道德的沦丧,金钱的诱惑,使他们在出卖自己灵魂的同时也触犯了法律,犯下了重罪,这些罪用水去洗是洗不干净的,因为罪恶已经渗入了他们的血液。我想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种罪恶感,否则也不会在1996年“洗手上岸”了。
据了解,拐卖人口的犯罪追溯期是15年,也就是说他们在1984年拐卖秀秀的事已经不在法律的溯及范围之列,是后来拐卖其他孩子的事让他们受到严厉的惩罚。这与情感无关。
采访结束的时候,蔡德玉跟我说他想死,“觉得自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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