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记
※按语※李永君,河北省大名县人。1987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系,获法学学士学位。1995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研究生院,获法学硕士学位。先后赴香港、欧洲游学。曾任河北省人民检察院办公室主任、中共河北省委办公室主任,现任中共河北省委研究室副主任。出版多部专著,并在各类媒体上发表论文、杂文等50余篇。
八月中旬,暑天的酷热已经减退,而草原上正是草深花盛季节。我和隆化检察院的三位同志一路北行,穿过锡林郭勒大草原,来到北国边城——二连浩特。此城距中蒙边界仅四五公里,越过边界再走一个四五公里,就到了蒙古国边城——扎门乌德。这里深居内陆,降雨稀少,完全没有北上途中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的草原风光。举目四望,茫茫白沙之上,稀稀拉拉长着一些低矮的草稞,而且已经枯黄,好像秃子头上的几根黄毛。
进了二连浩特,这座小城却美得让人惊讶。宽阔笔直的大道纵横交错,每条大街的路灯都不一样,但都优雅别致。街道两侧的建筑精致灵秀,疏密有度,在统一的风格中又各具情态。小小的城市,竟有大大小小四个广场,气魄不凡。特别是,在如此干旱的自然环境中,城中充满诱人的绿色,广场上碧草青青,大街上浓荫夹道,让人忘记城外的漫漫荒漠。外人不知,这生命之水却来自60公里之外。二连附近地下无水,而最近的水源在30公里之外。二连人在那里打下机井,通过长长的管道把水运到城里,将这片不毛之地染成绿洲。
城市的美丽靠的是强劲的经济实力。二连居民只有2万多人,财税收入却达1亿2千万元!主要财源是边境贸易。这里是中蒙边界的最大口岸,公司林立,客商云集,流动人口达6万多人,相当于当地人口的3倍多。城中有一个专门对蒙古开设的“义乌小商品市场”,规模浩大,商品丰富。摊主来自四面八方,而以浙江人为主,都会说蒙古话。浙商,在这里再次显示了他们的聪明和能干。我不知道二连每年的边贸交易额是多少,但我知道,蒙古的日常消费品,甚至小到一个纽扣,都是从这里入境的。
接待我们的二连浩特检察院副检察长布仁是个典型的蒙族大汉,爽朗、热情,说话干脆,办事痛快,我们叫他布检。他介绍说,二连浩特检察院共有18人,办案任务不是很重,内部职能分工也不太细致。但接待任务却不得了,每月都有几拨来自内地的参观者,少则两三人,多则100多人。二连浩特检方与蒙古检方来往密切,合作频繁,时而与蒙古检方配合,将逃到蒙古的贪污犯抓回国内,或者阻止企图越境的贪污犯外逃。接待任务,几乎都由布检负责,并陪同出境,因为他精通蒙语,而当今大多数蒙族人都不会说蒙语了。由此,他与扎门乌德检察院交情很深,多次过去,知道对方很多情况。但他自谦为“野翻译”,因为他没有受过科班训练。他的蒙语是家传,跟说蒙语的父母学的。
布检经过一阵走马灯式的忙碌,上午11点左右,帮我们办好了过境手续。跟着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我们来到了蒙古国的地面。与中国壮观、豁亮、整洁的口岸大楼相比,蒙古国的口岸简陋、破旧、拥挤不堪,像个喧闹无序的乡间汽车站。更要命的是,没有厕所。人们走出房来,各自找地方就地方便——或墙根,或路沟,也不管周围有人无人。维持秩序的警察,身着灰制服,头戴大盖帽,酷似中国的保安;此外还有身着土黄色军服的边防军,他们的打扮十分有趣,灼热的日光下,上穿半袖单衣,下面却穿着长及膝盖的高筒皮靴,费劲地在沙土上走来走去。穿皮靴,难道是防止沙土流进鞋子?环视周围,原野更加荒凉,几乎寸草不生,全是单调死寂的黄褐色沙地。
一条柏油路从口岸向前延伸,把人们引到扎门乌德市区。扎门乌德市区只有这一条柏油路,其余的道路全是土路,而且点缀着沙堆和土坑。踩着扑扑作响的沙土,我们来到市检察院,它与市法院同在一座四层楼内办公,无墙无门,当然也无所谓院。楼上挂着一个天平标志,显示着这里的庄严和神圣。但不相协调的是,楼前一如他处,陈列着几堆细细的沙土和几座歪歪斜斜的土房。城区内,前后左右没有一点绿色,没种一棵树,也不见一棵草,除了土黄还是土黄——但是后来,我们在火车站内发现了几棵树,那一树绿色的叶子是那样的鲜艳而美丽。看来这里不是不长树,那么为什么不栽点儿树呢,是怕破坏这统一的土黄色调,还是怕影响开阔的空间视野?
扎市的检察官正在出席法庭,我们又逛了两处名胜。先是一家只有两间房大小、却是该市最大的超市,来此游览的中国人都到这里来选购蒙古商品。货架上主要是奶制品、手指粗细的糖果和香烟。一种印有成吉思汗头像的香烟很漂亮,折合成人民币80多元。蒙古的大额钞票上,印的也是成吉思汗头像,可见一代天骄在蒙民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后来我们又去了火车站,那里有一个高耸的塔楼和拱门相连的候车室,有点俄式风格,为该市标志性建筑。在它的旁边,正在兴建一座蓝灰色玻璃大厦,是为车站新大楼,虽不如老车站好看,但给这座城市增加了一点儿现代情调。
中午,我们与扎市首席检察官成德阿由喜女士和前来扎市指导工作的蒙古国东戈壁省检察官阿久先生共进午餐。他们点菜,我们掏钱——布检说这是多年的规矩。我们边吃边聊,布检充当翻译。蒙古检察机关分为中央、省级和基层三级,扎市检察院就属于基层,他的上级是东戈壁省检察院。由于蒙古人口稀少,检察人员自然也不多。整个东戈壁省共有13个检察官,而扎市占3个。检察官之外,再雇佣若干辅助人员。人员虽少,但素质很高,必须是科班出身,工作几年以上,再通过严格的晋级考试,才能担任检察官。工作很忙,扎市检察院每年处理案件三百余起。
我们知道,苏联时期,蒙古的政治法律制度是苏联的翻版。苏联解体后,蒙古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也发生重大变化,已基本西化。检察制度也是如此,西方色彩很浓,如检察机关自成一体,垂直管理,由上级任命和发放工资,对上级负责。检察机关的职责是指挥警察对重大刑事案件进行侦查、提起公诉等,没有查处职务犯罪的职责。这明显地带有大陆法系色彩;但与此同时也保留一些前苏联痕迹,如宪法监督、行政执法行为监督、军事违法行为监督等等,超越了西方检察职能范围,而属于前苏联检察机关的一般监督范畴。
下午三点左右,我们离开扎门乌德回国。此时,等候入境的车辆排起足有一千米长的队伍,好半天才向前挪动一点。要轮到我们出关,至少也得两个小时。热情的成德阿由喜女士坐上她的“嘎斯”吉普车,带我们长驱直入,直至边防检查站,让我们享受了绿色通道待遇。我用午餐上刚刚学会的一句蒙语连连说道:“巴音日拉(谢谢),巴音日拉!”然后握手而别。
路上,布检说,别看蒙古这么穷,但蒙古人都很达观,甚至很潇洒,有钱就花,怎么高兴怎么来,从来不像我们老想着没钱时怎么办啊,要攒钱买房子啊,供孩子上学啊,等等,一辈子背着十字架。所以,中蒙边界几千里长,蒙古人从来不偷渡,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挺好,不羡慕别人。看来,好与不好,没有绝对标准,全看自己的感觉。只要你自己觉得好,那么你就是最幸福的人。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精神的满足更得意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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