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boy_cp 发表于 2009-2-5 19:58:55

一个弱者的另类旅程

  一个远赴河南打工的山东农民,在左臂和右腿被“钝器伤”弄断之后,身无分文的他历时6个月,爬着回到了山东老家。FONT>
  远走郑州
  孙文流今年44岁,山东省郯城县泉源镇前寺村村民,在村子里是个光棍汉。20多年前父母亡故,孙文流就与哥哥孙文元一起生活。孙文元今年49岁,也是打了近半辈子光棍,2000年在孙文元45岁时,不知他在哪里碰见一个讨饭的傻女人,就领回家来做了媳妇,算是有了个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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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傻媳妇在家里做啥事都不知道避人,没法子,孙文元只好将弟弟孙文流赶了出来。孙文流一下子成了没有家的人,从此成了村里的五保户。没自己的窝,大队里只好在队部找了间房子供他睡觉,好在孙文流身强力壮,人又生得憨直,干活不知道偷懒,建筑工头都乐于用他,他靠白天做建筑小工,晚上给村里站岗守夜,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胡乱也能打发得过去。
  2003年刚过完春节的正月初六,同村的村民李成武找到孙文流,说要给他介绍个工作,到河南去打工,一年能挣6000元钱,要去的话得交100元钱的介绍费。孙文流听了二话没说,塞给李成武100元钱,第二天就和其他去河南打工的30多人一起上了路。孙文流不识字,又从没出过门,到了郑州大家就各奔东西了,最后孙文流和一个同乡不同村的村民薛实诚一起,来到了孟州市东小球乡小宋庄村的一个砖窑厂。
  砖窑厂的承包人也是山东人,老板吴传宝和工头吴传达都来自山东的临沭县,与孙文流的老家郯城县搭界。吴传宝告诉孙文流,在这干活年底结算,一年4000元。
  “4000元就4000元吧,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孙文流对记者说,“我在砖窑厂拉砖坯,早上4点半开始,干到7点半吃早饭,然后从8点一直干到下午2点半,休息到晚上8点,然后再干到晚上10点或11点,算下来,一天要干11至12小时的活,从来就没有过一天的休息。”

  遭受毒打
  2004年3月,记者在郯城县前寺村见到了一路从河南爬回山东老家的孙文流。他在河南受伤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回家,爬也要爬回去。
  在爬之前,孙文流的左臂和右腿确实断了,一份司法鉴定a>显示,孙文流曾遭受钝器伤,为重伤。据孙文流自己说,他是在打工时被砖窑厂的工头打伤的。
  “我到砖窑厂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11点多,天上下着大雨,地上全是泥水,我拉砖坯的车子走不快,砖坯供应不上,结果带工的工头吴传达就用棍子打我。”孙文流说,那是他第一次领教了工头吴传达的厉害,“砖窑厂经常有工人被吴传达打,江苏的两名打工者被打得都不敢再回来上班了,连工钱也没要就走了,一年的活白干了。”
  2003年7月中旬的一天,孙文流算下来已经在砖窑厂干了半年多了,“工钱还没见着一分,人快累得不行了,我就想请假歇一天。”听说不远就有大城市,孙文流也想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就向吴传达请假,“谁知道吴传达眼睛一瞪说,现在人手不够,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别净想好事!”孙文流对记者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晚上11时许,孙文流下了班还没上床休息,还想着白天请假的事,他不明白的是自己又没有卖给他,又没拿过他工钱,凭什么就不能歇一天?“走!我今晚上就走,后天再回来上班。”
  孙文流说走就走,他穿上鞋还没走出砖窑厂的大门,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还没等到他回过头来,后背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棍。“我回头一看,又是吴传达。”
  随后的事情孙文流就说不清了,他说他当时就看到了吴传达一个人,用一根木棍朝他不分头脸地乱打,再后来他就昏过去了,当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他说不清楚位置的荒野里,天地一片漆黑,他一动,左臂和右腿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他试着想站起来,结果扑通一声翻到了路沟里。
  经过一阵子折腾,他总算明白,他的左臂和右腿都断了。
  以上这些来自于孙文流的描述,记者见到他时,他已经拖着断了的左臂和右腿爬回了山东。但还有一种说法是,孙文流的左臂和右腿不是被工头打断的,而是在车祸中被撞断的。
  究竟孙文流的伤是怎么来的,仅靠孙文流一人的描述显然不足以构成全部的客观事实,需要其他证据的佐证。孙文流的伤是否是被打的,如果是那么打人者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这些都有待当地司法机关的查证。
  而孙文流在有伤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回家,不能站,就爬,他忍着钻心的疼痛,从荒野爬向村庄。

  “我要回家”
  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更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里。他问过路的行人,行人告诉他的是一连串生疏的名字。他一边爬,一边乞讨。当他又一次被饥饿和疼痛折磨得昏过去时,被一队巡逻民警发现了,在派出所醒来后,孙文流将自己的身世和受伤的经过告诉了民警,民警告诉他,这里距离他打工的孟州市太远了,那里的事不属他们管辖。
  看到孙文流这个样子,民警们将他送到了荥阳市豫龙镇卫生院,后设法查到了孙文流老家村委会的电话,于2003年7月19日打电话告诉前寺村村长,让孙文流的哥哥孙文元去医院将孙文流带回。当村长将这个消息告诉孙文元时,孙文元竟然说:“我没钱,没路费,孙文流不是五保户吗?是五保户就应该由村委会管。”
  孙文流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他的亲哥哥,也将他抛弃了。
  在荥阳市豫龙镇,孙文流没有被抛弃。在豫龙镇镇委书记王志明的亲自部署下,孙文流在该镇卫生院得到了近一周时间的免费救助,一周后为了能尽快实现孙文流的愿望——回家,他们找到了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给了他100元钱,“把孙文流送到郑州市火车站,给他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临走时,他们还给了孙文流200元救济款,这是该镇所能给出的最高限额的救济款。
  从荥阳市到郑州火车站,是孙文流在从河南到山东的回家途中,第一次坐上车。出租车司机将他带到郑州,因为不熟悉路,又将孙文流转托给了郑州本地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还把100元钱给了这位司机,托他给孙买票。
  据孙文流告诉记者,郑州的这个司机把他丢下走了,是一个好心人花了51元钱给他买了到山东的火车票,然而由于他行动不便,火车没让他上,而是给他办了退票。
  如果能坐上火车,仅用一天的时间孙文流就能回到家里,然而现实却是:孙文流的回家路用了6个月零7天的时间——从2003年7月27日开始,一直到2004年2月3日。
  回家的路断了。从此,孙文流开始了他的乞讨生涯,这个拖着一条断臂和一条断腿的流浪汉每天在郑州市火车站爬来爬去,靠路人的施舍勉强度日,在得不到任何医疗的环境下,在饥寒交迫中,孙文流靠着他惊人的生命力和生存的本能挣扎着生活。一天,一个在火车站卖包子的兰考人在救济了他一个包子后,问他是哪里人,有什么打算,他告诉那位包子师傅说:“我要回家。”
  那位包子师傅是个基督徒,听了孙文流的话后看了看他这个样子,一句话没说,放下手里的生意,找来了几块木板和四个轴承,为孙文流制作了一个“滑板”——这个极为原始,极为简陋,却又凝结了极为厚重的关怀的自助器械,靠着它,用一只右手,孙文流从郑州市火车站开始了他自助式的回家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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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轨迹
  孙文流不识字,问路人家也无法告诉他,倒不是因为路人坏,而是因为像孙文流这样既没有文化、又没出过门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问路,如他不知道问人家“往山东的临沂市方向往哪里走?去山东省临沂市的郯城县怎么走?”而是直接问人家“往前寺村怎么走?”——前寺村,是他老家的村名,在孙文流有限的世界中,那应该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地方。
  问过几次没有结果,反而屡遭路人的嘲笑,孙文流再也不问路了,他记得来郑州的时候方向是向西,他要回去,所以他就一直向东,再向东。四个小小的钢制轴承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淡淡的轨迹,那是孙文流用本能写下的命运之歌,是一曲辛酸的五线谱,承载着孙文流生命的音符。
  七月下旬开始上路,一边乞讨一边用手“划”路,当时还是夏天,骄阳似火,我们无法想象孙文流在路上度过的日日夜夜,无论是炎热的三伏,还是冰天雪地的三九,他从没有洗过手洗过脸,也没有理过发,更谈不上洗澡。记者问他每天都在哪里过夜时,孙文流说,没准儿,哪里累了哪里睡,有时在路边,有时在人家的屋檐下。记者问他冬天怎么过来的,晚上都盖些什么睡觉,孙文流从他睡觉的地铺里面拿出一件破棉袄说:“就靠这个。”他告诉记者,这件破棉袄是入冬时一个“行好”的人给他的,“行好”是山东的庄稼人对所有慈善行为的统称。
  就这样,在乞讨和流浪中,骨折的部位慢慢地愈合了,谈不上复位,更没有任何固定,孙文流将完全折断的左臂揣在怀里,断开的胳膊向下搭拉着,每天晃晃悠悠,就这样竟然愈合了,当然是畸形愈合。断开的右腿由于孙文流可以坐在滑板上,相对固定,其愈合的效果与在医院治疗的不相上下。你不能不佩服生命的顽强,它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状态下所创造的奇迹,使任何医生都会惊叹。
  从河南的郑州市到山东的平邑县,记者一直想搞清楚孙文流爬行的路线图,这肯定是一个充满了迂回和曲折的路线图,但是孙文流到底也无法说得清楚,他不记得他经过的很多地方。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平邑县的胡一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错过了回家的方向朝着更远的北方行进。如果不是胡一强,一月或数月后,他将到达济南或更远的德州。

  弱者更弱
  从平邑县到山东老家,是孙文流6个多月的爬行回家的路程中,第二段坐上了车的旅程。
  2004年2月3日,孙文流出现在平邑县的327国道上,用手划着滑板向西行走,面对着众多飞驰而过的车辆,一个路过的基督徒胡一强注意到了这个疯子样的人物,2月2日晚上,胡一强就曾经看到这个人在平邑县城内乞讨。他上前问孙文流是哪里人,要去哪里,孙文流说了之后,胡一强告诉他,你已经走过了,朝这个方向走下去你会离家越来越远。
  胡一强见这个人确实可怜,就回家约了几个会友,通过114查到了孙文流老家村长的电话,证实确实有这个人之后,胡一强等人找了一辆昌河车,行程300多里将孙文流送回了老家。
  当孙文流的哥哥孙文元看到去河南打工一年零四天后回到家里的弟弟时,几乎就没法认出他来。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面孔,右手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左手的指甲有好几厘米长。孙文元对记者说,他得到的消息是砖窑厂老板托人告诉他的,说他弟弟失踪了,当记者问他为什么派出所打电话要他去带人他不去,他说他不知道有这事。
  本来孙文流就是社会上的“边缘人”,即使在农民中间,他也是一个典型的弱者。在山东的农村,人们常用日子过得“现了眼”来形容孙文流这类人的社会地位。作为一个因贫穷和无能而被大家瞧不起的光棍汉,过去还能靠着自己强健的身体填饱肚子,这惟一的本钱现在也不存在了。每天,他不得不躺在那狗窝一样的草堆上,等待着村子里“行好”的人们给他送来一碗汤,一口饭。
  村长跑到乡民政所给孙文流申请了300元钱的救济款,郯城县有一家单位捐助他的300元也通过邮局汇到了村子里,还有泉源乡中学师生捐助的68元,有了这668元,孙文流能去医院看一次病了。2月27日,孙文元带他去县医院看了病,孙文元说,照了两张片子用了90元,做了个法医鉴定是重伤,鉴定费120元,连挂号费共用去215元。
  余下的453元,是截止到记者采访时孙文流所拥有的全部现金储备。孙文流问记者:“我不治病了,我要用这453元去报案,够了吧?”记者告诉他,报案不用花钱。
  而村长目前正为如何管理这453元钱发愁,他打算专门为此成立一个理财小组,村里有人告诉记者:“这笔钱放在他哥哥手里绝对不行!”但是在记者采访后第二天,有村民打电话给记者,说剩余的这些钱全被孙文流的哥哥孙文元拿去了,理由是孙文流是他弟弟,他弟弟的事他应该管。电话里村民告诉记者,孙文元还威胁村里的其他人:“谁要是坏了我的好事,我找他拼命!”

  采访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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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说起来会让人感到沉重,我们还是无法回避去探讨这起事件背后的话题。在孙文流长达6个月的流浪生涯中,那些基于制度而设立的救助机构的无效。
  2003年6月22日,《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正式向社会公布,施行了21年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随后被正式废止。《管理办法》把救助完全变成了一种自愿行为,只要是符合被救助对象的条件,都可以求助,而救助站必须提供及时的救助。《管理办法》公布后的一个多月,《中国青年报》刊登了对民政部部长李学举的专访,根据李学举的介绍,目前我国有833个收容遣送站,共有编制1.2万人,每年起码能救助200万人次。
  而就在李学举说这番话的同时,孙文流正爬行在他回家的路上。
  孙文流的爬行之路,不仅体现出救助部门的失效,也体现出社会成员对救助意识的漠视。如果不是那几个好心人以不同的方式向孙文流伸出了援助之手,今天的孙文流也许会是另一种结局。
  (鼠标移动到图片上停留可以查看图片说明)B>FONT>   ■文、图/本刊记者 杨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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