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长跑者

　　“殊不知有健全之身体，始有健全之精神；若身体柔弱，则思想精神何由发达？非困苦其身体，则精神不能自由，然所谓困苦者，乃煅练之谓，非使之柔弱以自苦也。
    蔡元培
   
    人们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生命在于运动”。足球迷成百上千万，而身体力行煅炼者恐怕不多，时常有人问我为何在如此繁忙的律师生涯中，还能忙里偷闲，著书立说，发表那么多译著、专论。其实，我是把许多人用于唱歌娱乐的时间用于读书、写作，而把大多数人用于甜睡的时光（凌晨4：30-5：30）用于长跑。正所谓有健康的身体，才有健全的精神。
    我的中学时代，正是“文革”登峰造级之际，什么“红小兵学哲学”、“工农兵上讲台”、“白卷英雄”、“不学ABC照样干革命”，电影仅剩八个样榜戏，小说仅剩下“金光大道”之类屈指可数的几本，实在没有丝毫文化‘革命’之味，实乃中华文化的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高中阶段几乎取消了数、理、化课程，一年中倒有大半年耗在所谓学工、学农、学医、学军上。数学不是教代数、几何、三角、解析几何，而是教珠算、公路测量、会计，说是为我们上山下乡准备。而我对学这些实用知识，毫无兴趣，加之当时根本没有上大学之说，也不敢有此奢望。最佳的前途乃是当一名工人，而这唯有通过上山下乡来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经过十年八载的磨练方有可能。因此对我而言剩下的唯一佳途乃成为专业运动员。我最初的愿望是成为一名乒乓球运动员，不久又训练了三个月的举重，后又改练了半年的体操，终因不是这方面的材料未果。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加入了孤独的长跑者的行列，而且无师自通，仅自我训练了两个月后便一举夺得全县元旦环城赛跑的冠军（1973、74、75连续三届冠军），结果这一跑就是25年，平均每日跑步万米，如今已超过九万公里，至少已绕地球赤道跑了三圈。
    首次参赛，我便技压群芳，一路领先，前面有汽车开道，两边有自行车队护航，路边有人群夹道吹呼，那种场面，怎不令人得意。可正当我遥遥领先，眼看胜利在望，距终点仅剩不到500米时，突然被身边的“护航”自行车撞倒在地，鞋也被撞丢了一只，并有两名运动员，超越我奔向终点，我赶紧爬起顾不上找鞋，光着一只脚全力冲刺，终于又夺回了第一名。我这光着一只脚丫勇夺第一名的故事，迄今还在长汀县被人们传为佳话。
    1974年的元旦环城赛，因我赛前一日打篮球扭伤了踝关节，连下地走路都痛得钻心。为参赛，当晚我上门找到按摩医生，告诉她次日我要参赛，当时我的脚已肿得象发酵的面包。这位祖传医生果然神通，但她绝对是个心不慈，手不软的暴君，她用自制的药酒，涂在肿涨处，使出了看家本领，尽管我痛得象被杀的猪似地嚎叫，她却毫不理会，整整按摩了一个多小时后，她告诉我“你可以参加比赛了！”次日我果然又参加了全县环城越野赛，刚开始脚还有些隐隐作痛，我只好落在最后，渐渐适应后，一个一个地超越，结果终于在距终点不到100米处，又成为第一名。
    因课堂上没什么好学的，我也就自觉地泡在田径场上，从100米到10000米、3000米障碍，我全参赛过，跳高、跳远、三级跳、成绩均不俗。每年都参加县、地、省中学生运动会。1974年又以最小的男运动员身份（16岁）参加了福建省第六届运动会，跑的却是距离最长的项目10000米和1500米。为提高成绩，我每月两次从县城跑步至我母亲下放工作所在公社（离县城15公里），甚至还跑过一次马拉松，从县城跑步至我大姐下乡所在地四都公社（距县城42公里）。
    上大学后，我又成为校田径队的长跑运动员。大学期间我曾连续四年获冬、春季全校越野赛冠亚军，每周三个下午在田径场上训练，每一周次1.5万米的越野训练；每天清晨半个小时的自我训练，风雨无阻。
    每年的校运会我为法律系夺分争光自不待言，连续四次参加长春市和吉林省大学生运动会，如同我在公社篮球队的教练一样，我大学的田径教练对我说：“你要是再高十公分就好了！”大学毕业后，我每天坚持跑步或游泳一小时，日跑万米以上；在香港工作的半年，每日万米长跑，而在得知我的律师资格将被再次取销的那个夜晚，尽管我喝了一生中最多的一次啤酒，夜里两点我独自一人来到维多利亚公园，绕着670米一圈的跑道足足跑了60圈。
    1993年我在海南三亚工作了两个月，每天下午从住地跑步至海滨浴场（约6000米），然后在大海中游泳1小时，再跑步回到住地。一天夜间8点左右，我与一名同事在大海深处还救了一个在海上抽筋的人。若没有强健的体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25年如一日长期坚持不懈的长跑锻炼，使得我身强体健，意志如钢，耐力超群，精力充沛。也使我能够一天当作1天半甚至两天用。不是说“有健康的身体，才有健全的精神”吗？不是说“身体必须要有精力，才能听从精神的支配”吗？不是说“强健的身体对创造力有极大的影响”吗？不是说“有了良好的体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锐和正确”吗？然而偏偏是象我这样，如牛似马一样强壮的人，竟然被当作“精神分裂症”患者！而现代医学却把我强健的体魄，摧残得弱不禁风！
    我在吉林大学的告别赛，正是在被当作精神病治疗了21天的三个月之后。当时我的体质实际上已十分虚弱，可系办公室刘主任却仍以为我犹如过去一般强壮，要我为系里争光，我并未意识到自己身体已虚弱至此，于是满口答应，而且报名参加800米、1500米、10000米三项。并于每天晚上9:30从吉大跑步至火车站（约8000米来回），可不久我就意识到自己已远非昔日可比，最后我明知夺魁无望，可为了证明点什么还是参加了万米比赛。枪响后，昔日万米冠亚军的我，却一直落在后面，并非我不努力而实在是已力不从心。其间有两名运动员坚持不下去，而半途溜走，我则以第15名的成绩，结束了我在吉大的田径运动员生涯。当我咬着牙终于跑完全程后，差点儿摊倒在地。此时看台上的法律系师生却自发地全体起立为我鼓掌吹呼。这真是我运动生涯中最动人的一幕，过去我夺第一、二名之时，仅有同班同学为我加油、喝彩，而这次告别赛，我这个昔日的冠军，以第15名的结局惨败，却赢得了全体师生自发的热烈掌声。这不由得令我热泪盈框。当时我在心里对大家说：“谢谢你们，我的好同学，好师长。十年后你们将会看到我郭国汀，将会以崭新的面貌再现，决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鲁迅先生曾说过：“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的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
    长跑是一项枯燥无味的运动。然而我与长跑却是一见钟情，并结下不解之缘，自25年前开始长跑以来，基本上风雨无阻。长跑的确是一项很好的运动，不仅使人身强体健，使人头脑清醒，思维敏捷；它能磨炼人的意志，培养人的毅力，增强人的耐力，养成人们不屈不挠百折不回的奋斗精神，培育人们不畏任何艰难困苦，排除万难，勇往直前的战斗勇气。长跑实际上又是一项使人身心得到休息、享受的运动。每日1小时的长跑时间，既是我身体锻炼的时间，也是我用于思考问题小结每日工作得失的时间。我在跑中思考，在跑中畅想，实际上、不少工作中办案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就是在跑步过程中获得的灵感解决的。
    真愿看到全国更多的人，尤其是青少年们加入长跑者的行列，我的太太曾笑骂我是“阿甘”，也许是吧。“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读者诸君，为何不试试此良方呢？至少别让我再“孤独”！
   
   
    【出处】
　　《我的律师生涯》法律出版社【写作年份】2002【学科类别】未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