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人“安乐死”，解脱还是谋杀？

２００５年６月１日上午９时许，阜宁县看守所预审室里，年近古稀、满头白发的于德山正在接受检察官的讯问，他后悔不迭、如梦方醒地说：“我原以为帮人家做了一件好事，哪晓得竟触犯了法律……”
# N6 v) t7 G# ?; g+ `7 D8 _    积劳成疾，他患上了不治之症
FONT>    还是在四十五年前，时年十九岁的苏北淮安姑娘孟兰英经人牵线搭桥嫁给阜宁县农村的张加才为妻，婚后几十年来，夫妻俩相濡以沫，感情甚笃，尽管生活过得并不富裕，却很安逸

% m7 z4 A/ M2 P+ H" e、踏实。如果不是十几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不是他积劳成疾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也许，他的晚年生活则是另一番模样。
    １９９２年夏天，苏北里下河地区遭受了百年罕见的洪涝灾害，许多农田都淹没在茫茫的大水中，为了排除水涝，年过半百的张加才顶风冒雨背泥包，堵缺口，连续奋战了几昼夜，终于战胜了洪魔，减少了灾害造成的损失。然而，由于平时营养不良，加之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湿气，张加才一下子病倒了，连续几天几夜高烧不退。家人连忙将他送到县医院抢救。经检查诊断，他患的是肺结核病，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虽然病情基本好转，但最终却落下了肺结核的病根，给全家人的生活蒙上一层阴影。
    难捱病痛折磨，几次自杀难遂愿
FONT>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加才的肺结核病不仅未能治愈，而且还引发了肺气肿、哮喘病等病症。２００４年９月的一天，他终于又一次被病魔击倒了。经县医院拍片检查，他的结核病已日趋恶化，患上胸膜炎并发症，胸腔里大量积水。为了挽回他的生命，张加才的儿女不仅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欠下亲友一万余元外债。经过医治，虽然抽去了他胸腔里的大量积水，但却落下下半身瘫痪的后遗症。医生好心地对张加才的儿女说：“你父亲这个病已经没法治了，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把他弄回去买点好的给他吃吃，准备准备后事吧！”
    张加才的儿女听了心中犹如刀绞，他们没有想到吃了一辈子苦的父亲，在世上没有享受一天清福，就这么早被医生宣判了“死刑”，尽管心中十分痛苦、愧疚，还是按照医生嘱咐将他接回了家，做好寿衣，打好棺材，作好料理后事的一切准备。
    然而，被接回家中的张加才并没有在短暂的时间里悄然离去，而是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死亡线上痛苦地挣扎着。
病入膏肓的张加才虽然两条腿不能行走，但双手能动，头脑也十分清醒，面对病痛的折磨，面对沉重的经济负担，他觉得自己愧对妻子和儿女，既然病已无法治愈，又何必活在世上拖累他们，如果自己能痛痛快快地死了，不仅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且也使妻子和儿女在精神上彻底得到解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滋生自杀的念头。
6 m/ F* b0 M2 l" b& k$ B$ h" R2 X    去年１１月的一天上午，他趁妻子出门赶集偷偷喝下用来为蔬菜治虫的药水，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到来。当孟兰英从集市上归来，连忙唤来村医生对丈夫进行抢救，在经过一阵紧张的救治之后，张加才并没有“遂愿归去”。
7 ~6 A& d4 {; q0 t0 A自己没有死成，家里又白白花了几百块抢救费用，张加才的心里惋惜、沮丧到了极点。他怨艾地对妻子说：“你找人救我干啥？白白把钱糟蹋了，我早晚是个死，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5 `" Q$ D4 e. p( i+ ^# O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毕竟咱们夫妻一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呢？说到这里，孟兰英不由伤心地抽泣起来。的确，这十几年来，孟兰英为了丈夫，为了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庭，她付出了很多很多，由于操劳过度，她自己也落下了不少病症，不仅患上了高血压、冠心病，去年上半年还患上了脑梗塞，幸亏医院抢救及时才拣回了一条性命。从那时起，她的头脑常有一种昏昏糊糊的感觉。
    张加才没有自杀成，他被病痛折磨的日子又得延续下去。也许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a>能感受到那种痛苦的滋味，他的五脏六腑就像被掏空了一般，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像被老鼠噬咬一样难受。他想通过自杀来解除痛苦，但是，经历了喝药水事变后，家里人加强了对他的防范，凡是能够用来自杀的物件和用品都远离他的床铺。因为他不能行走，无法下床活动，所以，虽有自杀之意，却难以实现。
    助人安乐死，却涉嫌犯罪
! n6 W9 b/ e+ pFONT>    此后，张加才经常同孟兰英讨论死的话题，竭力打通对方的思想，让她觉得自杀是一种解脱，与其日复一日地经受病痛的折磨和煎熬，倒不如让自己痛痛快快、无怨无憾地去死。在张加才入情入理的开导下，渐渐地，孟兰英的观念也开始 转变，她认为丈夫的说法也许有些道理。
+ |/ C6 M/ {% R    进入五月份以后，气温渐渐回升，而张加才的病情却日趋严重，没日没夜地疼痛和咳嗽，不仅自己无法入睡，而且连陪护他的孟兰英也难以就寝。
; T6 @, S. K0 u* u+ x8 f4 i    ５月５日早上６点多钟，已连续几夜未能入眠的张加才悄悄穿好衣服对陪护在身边的孟兰英说：“我疼得实在太难受了，你去把老鼠药拿来给我吃下去，让我早一点走吧，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 ?& J4 T  f" |/ K$ y. e    “家里哪有老鼠药呀？”孟兰英莫名其妙地问。
) a' j) }+ ~3 H% @0 K3 }    “就放在大橱头上边，还是两年前村里发下来统一灭鼠的！”
    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孟兰英觉得这一天迟早要来，不由得听从丈夫的安排，在橱顶部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两包老鼠药。她用剪刀将纸袋剪开，然后将米粒状的鼠药倒在丈夫的手上，看着他艰难地吞了下去。
8 U; _  B/ [  j' a    做完了这一切，就像大功告成了一样，张加才坐在床上开始接二连三地拨打电话。他先给远在上海打工的儿子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服下老鼠药了，而后给村里专门替人家操办丧事的张某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服下老鼠药了，待会过来帮助办一下丧事；又给弟弟以及儿女亲家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服下老鼠药了，正在等死。
居住在附近不远的亲戚朋友闻讯后，连忙前来张家探望，张加才见状，忙叫妻子将自己架到堂屋的大桌上陪着说话。转眼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也许是鼠药早已过期失效，张加才仍然好好地坐在桌前没有要死的迹象，亲友们因惦记着田里农活，在劝慰了一番之后便陆续离去。
% B1 O1 P  l1 ?5 j, @. l6 }    与张家相距不远住着一个名叫于德山的老人，今年已六十八岁，因家境贫寒，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他心地善良，待人热情，无论谁家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都赤膊上阵尽其所能相帮。
9 T" B8 R0 }0 Q( \% d4 A; t3 \    事发这天上午，于德山刚吃过早饭，就听张加才的二弟说，张加才已经服下老鼠药，快要死了，便不放心过来看望一下。进了张家堂屋，他见孟兰英正陪着丈夫坐在大桌前长吁短叹，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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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3 K) ]. U, u8 v    张加才见于德山前来便客气地招呼他坐下，然后冲孟兰英道：“刚才那老鼠药弄得不好是假药，怎么吃下去到现在还没死掉呢，不如你去找一根绳来把我在大屋楼梯跟前吊死吧！”
* V' R6 L+ @9 P, G5 O- C    “不能啊，要吊也不能在楼梯这里吊，媳妇胆小，不能把她吓着了！实在要吊，就到厨房去吊吧！”
    张加才听了觉得妻子说得有理，但他早已瘫痪在床，虽然厨房离他所坐的位置只有七八步远，但他还是无法前去，便对妻子和于德山道：“你们过来把我架到厨房去吊！”
. L# I" O8 D9 |3 W" K9 v    此时，愚昧无知的于德山和孟兰英见张加才执意寻死，以为帮他自杀是做了一件好事，便一人架着张加才一只臂膀来到了厨房，由于德山扶着，孟兰英找来一根绳子在门头上打了一个结，因绳子长度不够，她又找来一根布条接上打了一个琵琶扣，然后套到面朝门趴着的张加才的脖子上。
    做完了这一切，孟兰英让扶着张加才的于德山先行离开，然后流泪对相守四十多年的丈夫说：“你实在想死就把腿一松就行了！”然后将扶着丈夫的手一松，到堂屋里伤心欲绝地哭泣起来。
8 C4 O' }$ F1 S8 a" G    张加才在家里上吊自杀的消息传出后，热心的乡邻们纷纷前来张家帮助料理丧事。帮助孟兰英将张加才吊死的于德山此时也没有闲着，他在张家的灶屋里灰头土脸地帮着烧火做饭，一边忙乎，一边向他人介绍自己是如何帮助孟兰英将她丈夫吊死的。此时，人群中不知谁冒出一句：“于老爹呀，这件事你可不能往外乱说呀，你虽然是好心帮人，但还是故意杀人呀，派出所若是知道了肯定抓你去坐大牢！”
    于德山听了不禁浑身一震，头皮开始发麻，他实在没有想到问题会变得这么复杂和严重。
  b) W9 l$ l8 z7 _0 i% Q    果然不出村民们所料。当天下午，就在于德山担心派出所会不会找自己麻烦的时候，一辆警车驶进村里，将忙着操办丧事的孟兰英和于德山一起带走审查。
3 g2 R8 S2 h; b  B! D4 X3 y    在派出所里，孟兰英和于德山二人态度很好，对作案过程供认不讳。鉴于孟兰英患有多种疾病不适宜羁押，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依法对其取保候审，同案犯于德山则被提请县检察院审查逮捕。
/ p; N; t: A8 z0 ]- ?    针对这起情节和性质都很特殊的故意杀人案，县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没有就案办案，而是从人性化、效果化执法的角度，慎重审查处理这起案件。在认真审阅卷宗、讯问嫌疑人的同时，他们综合分析了张加才患病、自杀等各方面情况，了解孟兰英和于德山二人一贯的行为表现及当地群众对这起案件的反应。６月２日，县检察院最终以“涉嫌犯罪，无逮捕必要”为由，依法对犯罪嫌疑人于德山作出不批准逮捕决定，公安机关在接到通知后，随即为他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