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14年官司

κiζs · 发表于 2009-3-1 11:36:52

　　孟继青是河南省睢县的一个信访干部，已过古稀之年。１４年前和镇里原派出所副所长张冠军的一次争执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要告张冠军，从１９９０年７月２５日开始，老孟的事几乎天天就是上访告状打官司，县、市、省城到京城，他不知跑了多少回。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场官司却从他５７岁一直打到７１岁。

　　非法拘禁
　　１９９０年６月９日，孟继青之子孟保林，因自家田里的一棵桐树被村支书刮了树皮，就与村支书打了架。睢县公安局因此事决定对孟保林行政拘留１５天。
　　３天后，长岗镇派出所一合同民警在将孟保林送往拘留所途中，恰遇家人与村支书吵架，孟保林就下车参与争吵。孟继青正好也经过那里，便和民警找镇领导给儿子申诉。镇领导劝孟继青做做儿子的工作，之后民警回到了派出所，孟继青也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孟继青父子俩乘车３０里来到县城公安局拘留所，但是因手续不全，拘留所拒收。孟继青回到镇里向镇领导做了汇报。镇领导没说啥，这事暂时就放下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半月，１９９０年７月２５日上午，孟继青来到镇政府上班，长岗镇主持工作的派出所副所长张冠军突然找到他。两人见面后，张冠军要求孟继青主动送儿子去拘留所，孟继青没有答应，两人因此发生了争执。张冠军回到派出所开出一张传唤证，让治安队员送给孟继青，孟继青不接，传唤证掉在了地上，这下惹恼了张冠军，他从屋里拿出手铐带着两个治安队员过去了。
　　经过一番踢打之后，孟继青被铐在派出所院内一个大水泥墩上端的铁环上。铐上之后，孟继青继续挣扎，此时他的左手已经挣脱出来，右手还铐在水泥墩子上。于是张冠军就回到派出所屋里拿出一条绳子，将孟继青的两腿踝关节处分别捆住，绳子两头拴在两棵树上拉起来，孟继青就这样双腿叉开，头朝上脚朝下地倒吊起来。
　　数分钟后，孟继青已昏过去，脸色煞白，沾满了泥土和汗水。长岗镇领导闻讯赶到，连忙让张冠军打开手铐，几个人将孟继青抬到派出所的屋子里，镇里的大夫也赶来给他打了强心针。
　　孟继青在县医院住了３２天，他的四肢均受到损伤，后经司法部司法鉴定a>科学研究所鉴定：“孟继青右腕及右小腿遭外力压迫（如分别遭手铐铐后躯体悬空牵拉及绳索捆绑等），致右桡神经浅支及右胫后神经轻度损伤，该伤情已构成轻伤。”

　　权法较量
　　张冠军的行为激起了众怒，１９９０年８月，８名县人大代表及数十名群众的联名抗议书，送到睢县人民检察院，要求严肃查办张冠军摧残孟继青一案。睢县人民检察院于１９９１年３月２０日以非法拘禁罪对张冠军立案侦查，当年的法纪科长张金忠负责调查此案。
　　张金忠介绍说：“当时听到这个事以后，就感觉这个事情严重，向省检察院商丘分院汇报之后，认为还是构成犯罪的，起码说性质还是很恶劣的。”
　　但是睢县县委主要领导在得知检察机关查办张冠军案件后，公开表示：张冠军的行为不构成犯罪。在县委领导表明立场之后，睢县公安局在明知非法拘禁罪归检察院管辖的情况下，也去调查取证。孔祥参时任睢县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
　　孔祥参介绍说：“这个案件很复杂，当时县检察院意见是批准逮捕，公安局那边盯得相当厉害。检察院这边认为构成犯罪，公安局那边认为构不成犯罪。检察院搞调查材料，公安局也搞材料。”
　　１９９２年初，睢县人民检察院直接向省人民检察院汇报，省院和商丘分院在半年内４次通知睢县人民检察院批捕张冠军，但由于睢县个别主要领导的干预，上级检察机关的决定最终没能落实。迫不得已孟继青四处上访，截止到第一次开庭时，老孟上访告状的车票单据６０２６张，价值二万元。
　　１９９３年７月１２日，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就此案对商丘分院作出批复，批复认为：张冠军的行为已经构成非法拘禁罪，应直接提起公诉。半年后，也就是１９９４年１月２４日，睢县法院才开庭。
　　这次开庭，睢县公安机关组织了全体民警旁听。法院没有设置刑事被告人席位，张冠军坐在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孟继青的对面。在庭上，张冠军辩解说，老孟当时情绪很激动，把老孟拴上，以免头碰到石头碰死了，是保护措施。
　　孟继青介绍说：“我说庭长，大学上哪有这样保护的，你给我说说这个事，保护我，将绳子拉起来，这就能保护了吗？”
　　在这场混乱的庭审中又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审判长当庭宣读了公安卷宗，公安局整理的材料被当作证据材料使用。
　　法院没有当庭宣判，但所有到场的人已经猜到了判决结果。１９９４年１月２９日，睢县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张冠军无罪，赔偿被害人孟继青医疗费和其他费用５３１．６２元。
　　１９９４年春节前夕，这纸判决书给老孟一贫如洗的家庭雪上加霜。１９９４年２月３日，是那一年的阴历小年，孟继青拄着拐杖在老伴地搀扶下，来到了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很快，省检察院通知睢县人民检察院就此案提起抗诉。
　　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孟继青提出上诉，睢县人民检察院抗诉，商丘地区中级法院于１９９４年３月２９日作出刑事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重审。那是一段伤心的日子。
　　老孟在继续期待着，时间在他的期待中又过了一年。１９９５年４月２８日，睢县法院再审判决，仍然宣告张冠军无罪，而且与上次不同的是，对老孟的民事赔偿请求没有给予支持。宣判后，睢县检察院再次抗诉，老孟再次上诉，但双双被驳回。告了５年的状，依然没有讨回他想要的说法。
　　在那段晦暗的日子里，老孟还是遇到了一位秉公执法的人，段祥臣，时任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商丘分院法纪科科长，在１９９６年退休前他主办过这个案子。
　　段祥臣介绍说：“太惨了，提起这个案子我很激动，当时的现场虽然没有看到，但是通过取证知道，手段是相当相当残忍的，把人绑在树和树之间，搞五马分尸……。”
　　记者：“当时这个案子方方面面给过你压力吗？”
　　段祥臣：“有压力。这个压力主要是公安的保护主义。”
　　１９９５年１０月２６日，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商丘分院提请省检察院按审判监督程序抗诉。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省检察院抗诉有理，１９９７年径行以非法拘禁罪判处张冠军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赔偿孟继青经济损失１５４１６．８０元。７年之后，老孟终于讨到了一个说法。
　　孟广禄介绍说：“当时我父亲拄个棍，颤颤巍巍地到我家里，一进门就喊我小名，全儿，你爸的官司打赢了。我说好好好，我也很激动。我说别走了，在我这儿吃顿饭。当时喝酒的时候，我父亲眼泪汪汪的，又激动又兴奋，很高兴。”
　　但是这个判决并没让老孟高兴多久，１９９８年６月２０日，张冠军以原判事实不清，未开庭审理，程序违法为由提出申诉。２００１年１月９日，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未开庭为由裁定：撤销终审判决，另行组成合议庭重新审理。

　　终有结果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２３日，张冠军案件在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省检察院３位检察员蒋汉生、王道云、孙小文出庭支持公诉。
　　蒋汉生介绍说：“张冠军传唤是否合法，孟继青是不是属于被传唤对象，这个问题是辩论的焦点。张冠军和他的辩护人认为他是依法进行传唤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条例》传唤是对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人适用的程序，口头传唤是对当场发现有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人适用的程序，而孟继青既没有违反治安管理行为，而张冠军又没有当场发现他违反治安管理的行为，而采取传唤，口头传唤，以致后来的一两次传唤不到，强制传唤，都没有大学依据和事实依据，属于非法传唤。”

　　检察官还在法庭特别指出，有人做假证，陷害孟继青，经技术部门笔记鉴定，３份证实孟继青阻碍执行公务的亲笔证词系一人所写，在证据面前，张冠军不得不承认这３份证词都是当年的合同民警孟广恩所写。
　　“而这个事实在前面庭审中，张冠军都是隐瞒的，”记者采访了律师a>汤路明，“孟广恩、张冠军合伙隐瞒法院，直接欺骗法院长达十年之久，而且影响到法院对事实的认定，这种行为我认为给孟继青造成了严重伤害的后果，实际上已经构成了犯罪。”
　　２００４年６月８日，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刑事附带民事终审判决：张冠军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张冠军赔偿孟继青经济损失１５４１６．８０元。
　　孟继青说：“不容易啊确实不容易，民告官是鸡蛋碰石头，那真是不容易，我这是从死里过来的。我听到这个信我得多活３０年，心气高得很。”
　　一个做信访工作的最终却被迫去上访，一个本应很快就结的案子，却让一个老人奔波了１４年。１４年中，检察院抗诉３次，法院来来回回裁判了７次，权力与法也较量了７次，最终大学给了老孟一个说法。
　　针对此案，记者采访了郑州大学法学院教授刘德法，他认为此案被害人的做法至少有两个方面值得肯定，“第一他最起码从内心争取到了一个权利，大学告诉我，你侵犯了我的权利，我是一个受共和国法律保护的公民，我要维护一个做公民的最基本的尊严，这一点精神上的抚慰，从某种程度上说要比几十万元的现金赔偿更有价值；第二他最起码惩罚了一个我们执法队伍当中的害群之马，否定了这种行为的合法性，他告诫了更多的执法者在以后的执法中，要更多去关注这些有疾苦的百姓、有冤屈的公民，去自觉地维护法律的尊严。我认为从这个角度讲，这场诉讼对国家、对公民、对社会，应该是非常有价值的。”
　　离开长岗镇之前，记者来到当年的镇政府，１４年过去了，那件事留给当地村民的阴影依然存在。而此时的张冠军正在商丘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正常工作，他竟然还经营着自己的公司。
　　“犯罪的人仍然在执法，无法取信于民。”刘德法教授对这种做法表示费解，“犯罪的人仍然在执法，无法保证法律的公正执行；犯罪的人仍然在执法，严重地玷污了公安机关的形象。目前这种做法，我认为必须进行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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