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的“诫”碑

hdfqatf · 发表于 2009-2-5 19:58:59

　　一个好法官应是无私的法官，这私包括因财而私、因情而私、因权而私。本文的法官不为其他，他为宗教信仰而私，同样落得个自私的名义。
　　难怪吴思说，在外国当官比较难，因为得一个领导垂青易，得民心难。本文的法官出于自私确可以得民心，又见了小集体与大集体利益冲突时的选择。
　　——方圆杂志审稿委员秦伟FONT>

　　２００３年１１月１３日，星期三，晴。
　　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美国亚拉巴马州首府蒙哥马利市却有些异样——一大早，数十人聚集在高等法院法庭外的台阶外面，一起低头祈祷。
　　虽说亚拉巴马是百多年来南方各州中沿袭宗教传统最为强烈的一州，但一大早在这样的地方作如此表现，还是有点奇怪。祈祷的场面也并不静穆，几个年轻人在不远处吹起羊角号，摆出发布战斗号令的姿态，一边还站着两个戴着黑纱的妇女在“哀悼美国的死亡”。没过多久，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名叫马特的青年男子头戴绿色军盔，身披铠装的防弹马夹，沿着法院大楼外面的道路高视阔步，表示他这是要“为上帝开战”。
　　这些当地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一切非同寻常的举动显然也是别有用意，个中原因，还得从两年前开始说起。

　　２００１年，亚拉巴马州最高法院司法大楼的圆形大厅内竖起了一座重５２８０磅的花岗岩纪念碑，上面镌刻有摩西十诫a>，这块碑的始作者，是刚刚当选为州最高法院首席法官的罗伊·穆尔。在法院里立一块这样的石碑，对基督教传统深厚的本州来说是深得广大群众好感的事，但反对者则认为穆尔此举违反了政教分离的宪法原则，因而向联邦地区法院提出了控告。
　　联邦法官梅隆·汤姆逊根据宪法第一修正案的政治和宗教分离条款，限令穆尔择机拆除纪念碑，以示国家法治的统一，也表示对法律和宗教多元化的尊敬。穆尔不同意这一判令，为此上诉到联邦最高法院，但联邦高院拒绝接受上诉。
　　２００３年８月初，穆尔因拒不执行联邦法院搬走纪念碑的判决而被暂时停职。
　　联邦法官判令，最迟应在２００３年８月２０日晚间午夜前拆掉或搬走纪念碑。
　　８月２０日执行前的最后一天，州最高法院的其他法官通过表决，一致反对这位坚定的首席法官同事，命令他遵照联邦法官的裁决把这一纪念碑迁走。
　　２１日上午１０时，州高院８名法官签字命令发布，但出于穆尔的原因，十诫纪念碑只是被用胶合板遮掩起来，隔板遮掩纪念碑的时间是这天的早晨６点到９点半之间，意在等候高院法官做出决定，而又不违反联邦法官的裁决。但不知什么缘故，隔板后来又倒在地下，纪念碑又重新显露出来。
　　法官同事们规定的限期已过，但穆尔仍没有行动，穆尔的３０名支持者声称，如果迁走十诫纪念碑，他们将发动公民不服从运动。穆尔也公开表示他不会迁走这一纪念碑，这也就意味着联邦判令没有得到执行。
　　要求迁走十诫纪念碑的原告律师a>指出，州高院法官的决定表明，穆尔法官太过极端，连他所有的法官同事都已经拒绝帮他缓和这一矛盾。原告遂向联邦法官汤姆逊呈文，要求按照藐视法庭罪处理穆尔，此前，汤姆逊曾指出，移碑行动每延迟执行一天，州府必须交付５０００美元的罚款。
　　２１日，该州检察总长小威廉·普瑞尔表示，十诫纪念碑应该遵照州法院法官的命令迁走。他说，如果州首席法官不服从联邦法官的命令，受罚的不应该是亚拉巴马州的纳税人。８月２１日，亚拉巴马州最高法院资深法官格曼·休斯顿也表态说，该法院８名法官已经指示司法大楼的经理在可行范围内采取一切必要步骤遵守联邦法官的裁决，法官们在裁决书中特别写道，他们曾经庄严宣誓要严守法律，而无论他们是否赞成法律。
　　司法大楼内的石碑终于被移走了，但最终如何处置，还在争论当中。
　　三个月过去了，有关石碑去向的争论似乎平息下来，而穆尔法官的去留问题则进入了法律程序。
　　针对穆尔的行为，一个特别法庭正式组成。法庭成员由三方面组成：法官、律师a>和平民，因为涉及一位被选举上来而任命的首席法官，所以三者都是有党派人士，这些民主党和共和党人当中有超过半数拥有自己的选举办公室。
　　很多分析家此前认为正是因为如此，也由于穆尔先生在亚拉巴马州中深孚众望，他只要不再固执地坚持己见，并不太可能被撤职。本来，美国的法官就是终身制，有瑕疵的法官经过一番洗练，东山再起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何况穆尔先生还是那种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的法官，坐到首席法官的位置上，也是他多年严格履行职务的结果。
　　但他的缺点可能也在于自己的强烈的宗教信仰，并且有一股倔脾气，坚信自己的行为并不违反法官道德。
　　亚拉巴马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威廉·斯图亚特评论即将到来的审判时说，“对他所作出的判决无论怎样，都是针对一个拥护十诫的著名法官，仅这一点，就足以使他被别人牢牢记住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此，本案的审理也为全国所瞩目。
　　２００３年１１月１３日，事关穆尔前程的审判正式开始，审判是在穆尔被推为首席法官的同一个法庭里面进行的。放眼大街之上，一辆金色的公共汽车在蒙哥马利市区内来回打着转，上面插着一面旗帜迎风飘舞，上写“亚拉巴马州捍卫十诫大游行”。
　　穆尔法官被暂停职务后，检方指控穆尔涉嫌六项独立的违反司法道德的罪名，都是源于他不顾联邦法庭的判令断然拒绝移走纪念碑所引起，这将严重干扰司法工作。但罗伊·穆尔仍然在坚持己见，继续坚持十诫纪念碑应保持竖立在该州司法大楼的圆形大厅中，而与此同时，穆尔的一些支持者发誓要通过公民不服从运动抵制迁走十诫纪念碑的做法。
　　主持这一特别法庭的是威廉·汤普森法官。
　　穆尔当庭作证指出，以他看，他在整个过程中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也根本没有藐视联邦法院的判令，“如果现在要我表态，我仍将这么做，我已经回答过相关的问题了，现在我仍然认为：上帝是我们的法律和我们的政府的基础，我不能、也不会昧着自己的良心。”
　　诉讼高潮的到来，是检察总长小威廉·普瑞尔当庭盘问穆尔。这位检察总长是个保守派，新近才被总统布什任命为州上诉审法官的职位。他负责本案中对穆尔的起诉。
　　“下午好，首席法官先生。”普瑞尔说。
　　“下午好，检察总长先生。”穆尔回答。
　　两人相对一笑。这一笑，可谓心照不宣而又意味深长——现在当庭对峙的两位在亚拉巴马州都是相当有身份的人物，私交也极好，更重要的是，在本案中，二人一度还是盟友关系：普氏曾经在支持十诫的群众集会上发表过讲话，声明以自己律师a>事务所里律师a>的身份支持穆尔的观点。而在联邦法庭判决首席法官竖碑行为违法之后，他最终却倒向了另一边，加入要求移走石碑的阵营，他倒戈的当时，正值他的检察总长提名在华盛顿备受争议的当口。
　　普瑞尔提问：“如果你恢复了工作，你会继续强调上帝对司法的影响力，而不理会其他法官的观点吗？”
　　穆尔的回答很简练，只有一个坚定的“Ｙｅｓ”。
　　九名法庭成员经过表决，认为罗伊·穆尔在就教会、州和十诫关系方面违反了法官道德，一致同意免去其首席法官的职务。威廉·汤普森主审在接受采访时指出，法庭已别无选择，因为这位首席法官藐视联邦法庭的判令而“将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而且他“对他的行为一点没有悔罪的迹象”。

　　判决下来没几分钟，穆尔先生在法庭大楼外发表声明，认为他所犯的所有的“过失”只不过是承认上帝是“我们的法律和我们的自由之本源”，他认为，“我被定罪依据的是法官道德法典，而这一法典也是以承认上帝存在为其源泉的。”他表示，将就下一步行动征求他的律师a>的意见。
　　普瑞尔没有解释自己早先在争论过程中一度支持过穆尔的行为，只是承认：“本案提出了一个别无选择的提议，要么是首席法官错了该离职，要么他是正确的，而应被恢复原职。”而现在的判决表明，“这位首席法官确实把自己置于法律之上。”他认为，在法院竖立十诫碑的行为模糊了两方面的不同标准，在法治社会中，要法律规范而不是人的规范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才是本案的基本问题。
　　法庭判决迅速通过电视传遍全国。
　　亚拉巴马州是美国南部宗教势力极盛的州，出了一个笃信基督教的首席法官并不奇怪，但他的坚持和不妥协再一次吸引了大众，再次使人们记起２００３年８月蒙哥马利的闹市区那场因为他的停职而持续两周的、声势浩大的抗议示威。
　　而今，尽管穆尔丢了工作，但他在州内的声望不降反升，支持穆尔辩护和上诉的捐赠工作已经展开，这些金额足够为他找三位著名律师a>，包括一位近年曾在亚拉巴马州最高法院工作过的法官。
　　历史也似乎对穆尔的未来工作有所启示，在亚拉巴马州３０年的司法法庭历史中?他前面仅有三个法官被弹劾过，而且法庭也无权拒绝某个法官卷土重来，如该州最近的一位被免职的法官案发于１９９９年，此人被判定犯有财务诈骗罪后遭到解职，第二年，他再次被重新选回原职。
　　穆尔先生未来的辩护要旨，当然要指向联邦法令中判决他的根据：陈列十诫纪念碑侵犯了宪法的政教分离原则。在穆尔看来，这一根据于法无据，他认为，石碑上所刻写的是圣经的戒律，也蚀刻着美国立国者们的一些名言警句，后者都提到了上帝的相关内容，可见，他的竖碑行为是一种视《圣经》为美国法律基础之一、为法律增光的行为，而与宪法的原则并不冲突。当然，穆尔当前的机会并不多，由于联邦最高法院未对本案听审，他们只有以新的理由诉讼或者再谋出路。
　　《纽约时报》一篇短评赞扬了几位法官一致将主审赶下台以维护宪法原则的行动：“感谢宪法的规定，穆尔所藐视的宪法原则也保护了他本人的权利——他可以将联邦法官的判令置于不顾、对政教分离原则可以任意理解，但是作为法官他不能。他的下台，则要感谢九位司法法官，他们的一致裁决最终使得穆尔损害法治的言论只能存在于更为私人的空间，在这一空间里，他的言论是完全自由的。”
　　当然，穆尔的法官同事们也没有把事情做绝，他们在法院大楼的一楼找了一间储藏室，把穆尔心目中那块崇高的花岗岩放了进去。
　　（题图：穆尔法官为保留十诫纪念碑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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